今年长夏,炎热无比,宫人妃子皆极少出宫走动,终日待于内帷之中,因而皆觉今夏犹为漫长。在此燥热之时,那东寒宫的解暑汤依旧每日送往各宫,直至夏末时气渐凉也未曾间断过。燕王病情依旧,终日咳嗽之声不断,太医连开了几味药也未曾见效,而对于高越每日照常送到宫中的羹汤,他都一一服下,纯当润肺之用,奈何咳疾仍不见好转。 此情此况,越看在眼里,却从未为此而着急心忧过。 这一年,在这夏末之时,趁着晚风不躁之际,高越携着葭儿登上了城楼高台。 那是小葭儿头一回登上城楼高台,也是她自入宫以来头一回瞧见宫墙外之景。那日正值黄昏,夕阳西下,徒留余晖洒落于墙头,外加凉风清徐,甚为惬意,望着眼下齐整的农田屋舍,纵横有秩的阡陌村道;望着那远处绵延起伏的群山,山下携锄归家的农人······瞧着眼下自个儿所向往的一切,葭儿心中甚喜,不禁于高台之上雀跃欢呼了起来。那个时候,同她一道立于台上的高越侧眸,瞧着眼前这欢脱喜悦的小小女子,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便不自觉的跟着扬起了唇角,且朝她伸出手,轻轻唤道: “葭儿,过来。” 听见此唤声,小葭儿回过神后,便欢快地奔于他的身旁,同他一道立于城上,瞧着这眼下之景。 “仪止哥哥,眼下之景皆是葭儿所向往的,望着那夕阳下的农人归家、山鸟归林之景,葭儿极想置身于其中。” “此景虽置于眼下,但于宫中之人而言,只远观便已足矣。” “居高而观此景,将万物尽收眼底,自是壮阔无比,别有一番妙趣,但与亲尝田园山林之乐相比,此妙趣委实太过微不足道了些。” 听了此话,高越垂眸,瞧着稍显失落的葭儿,此刻,她立于台上,一双清亮的眸子正痴痴的望着眼下之景。这尚且年幼女子,本应于深山之中逍遥自在过活,这宫墙深院重重枷锁,太过沉重,确是委实不该加诸于她。念道此,越不禁心下动容,他伸手,将葭儿轻揽入怀,复又瞧着眼下城外之景,良久,方才沉声道: “待一切平复后,仪止哥哥自会带着葭儿策马驰骋于这皇城燕都郊外,拄拐□□于那山林农舍之间,痛赏郊外繁花若水之景,尽享田园耕锄话桑之乐。” “哥哥此话当真?” “当真。” “可······可葭儿听玉菡姐姐说女子一旦入了宫闱,便要于此地度过一生,纵使思亲想家,也不得再踏出宫门一步,哥哥能有与葭儿共赏平凡烟火之心便已足矣,这耕锄之乐,可享与否,恐怕是由不得咱们做主了。” 高越听罢,良久无言,随后便放下轻揽住葭儿的手臂,双手紧握着那高台围栏,此时,他抬眸静望着眼下的大好河山,顿了片刻,方才道: “葭儿放心,再过数月,哥哥便会成为这大燕国之主,这江山国土,这皇城燕都都将只属于哥哥一人,到那时,哥哥便不会再受制于任何人,终可随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待一切平复后,仪止哥哥定时常陪你归于山林,享平凡烟火,许你一世无忧。” 暮色四合,凉风清徐,微光之下,葭儿侧眸,却瞧不见身旁男子的脸,但他轻柔的话语,随风入耳,却叫她听得极为真切。 月华如练,空庭冷寂,宫门口侍卫的身影斜映于地。慕容昌胤怀着佩剑席地而坐于台阶之上,此刻,他独身斜倚着宫墙,微眯着眸子悠然的盯着那躬身于海棠花丛中锄草的女子,只见重重叠叠的花枝里,女子身着素衣,背影浅淡,别有一番清雅之态。或因守夜无聊,或因他与那女子早前有些过节而想冰释前嫌,如此之夜,那个向来桀骜轻狂的少年未加深思,便直接抬声冲那女子喊道: “你这女子,好生奇怪,为何总喜摸着黑来侍弄花草?” 听到那少年正与自个儿搭话,董萼从花丛中抬起头,许因上次过节,又听出他话语间的捉弄之意,便没好气的冲他道:“关你何事?” “我于夜间守卫宫门,有任何风吹草动皆得留意。”瞧见那女子面有愠色,慕容昌邑挑眉道,“奈何你专挑夜里侍弄花草,本是静夜,用于养神之际,可眼前老有人影于暗处晃悠,又有窸窣之声传来,叫我不得安宁,你且说说,这可关我的事?” “夏季白日燥热,不得出门,遂我才于夜间来侍弄花草,此乃不得已之举,若有搅扰,你且忍着便是,不过还有几日便是秋时,到那时,凉意犹盛,倘若小女子还是于夜间出没,你再见之,大可如之前一样,过来刺我一剑,我也毫无怨言。” 言罢,董萼不再理会那斜卧于台阶的少年,便自顾自的蹲身于花丛之中,继续忙活。少年听她方才之话,又见她此刻劳碌之状,顿觉有趣,不禁抱紧怀中之剑独自扬唇轻笑。 那晚,凉风轻拂,寝殿之中暖香暗溢,帷帐轻舞。小葭儿从梦中醒来,那双清亮的眸子怔望着眼前华丽的宫殿,过了良久,似乎是缓回了神,明白了自个儿身处之地后,她方才转过身,瞧了瞧身旁熟睡的俊美男子,而后便躬身偎依在他的肩头,带着淡喜之笑闭上了眼眸。 炎夏已过,又到冷秋,酷热渐退,取而代之的是丝丝入骨的凉意。 阖宫宁寂,笼罩着阴郁潮雾。自打入秋以来,雨声便淅沥不止,连绵的秋雨打落在道旁的梧桐树叶上,一声一声,昼夜不息,叫人好不烦忧。此刻,桐树下的宫道,雨水聚集,于夜里反着灯火之光,班念烈一行人提着灯笼,身披雨具,正急步往东寒宫奔去。 “哎呦呦,这秋雨接连下了半月仍未有止雨之势,搞得宫内各处都是一片潮湿之气,叫人好不痛快。”上了殿阶,班念烈取下披着的雨具,边拍着沾湿的衣衫边冲高越抱怨道。 “阴雨连绵多日,自然是潮气甚重,且多于宫中燃些香料去去湿霉之气,不就行了。”迎出殿外的越接过他手中的雨具递与尚子,而后便引着他走进殿内,以茶水奉之,而后问道:“夫子,父王近况如何了?” 端起热茶,畅饮了几口,只见班念烈气定神闲地细细回味着,并应声道:“还是老样子,咳嗽不断,茶饭不香,自打入秋以来又被潮气所累,被这连绵秋雨引发了愁思,遂才致卧病在床。” “那秦太医入宫当职已有二十余载,医术高明,他所开的药方可有成效?”越扶案急声问道。 “成效倒是有,但汤药之物只可疗体肤之伤,那郁积于心头多年之结,至今却是无药可解。” “······” 瞧着面前良久无言的高越,此时的他与少年之态无异,眉眼清俊异常,只是浑身透出的沉静之气太重,不禁让人觉出几许漠然来。独望甚久,班念烈将手中茶杯搁置于案,继而侧眸望向窗外。那纷飞的细雨,如麻的打落在梧桐叶上。良久,才听他幽声道: “最怕秋深秋又深,转眼之间,又是秋时,夜雨梧桐声声慢,残荷零落碾成泥,此情此景此愁,倒像极了当年。” 闻他此言,越转面望向窗外,那狭长的眸子虽平静无比,但过往之事,于他而言,却依旧历历在目。 因燕王卧病在床,需要静养,遂燕平宫宫人皆守于殿外,若无他事,皆不可随意走动喧哗以免搅扰燕王安宁。寝殿之中,唯有宫人夏禹独守在侧,照料左右,寸步不离。 此日,阴雨依旧。高越缓步走进燕平寝宫,夏禹见之,正欲俯身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那宫人无言,只得以眼神示意,却见他缓步靠近床榻,撩开帷帐,细瞧着正在熟睡的燕王,见无异况,便又缓步折出寝殿。 “今日父王睡了多久?”行至于大殿,越轻声问道。 “回太子殿下,大王自今晨服了药便一直睡到此时,就连太医把脉之际也都未曾醒过。”夏禹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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