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缭绕的庙堂,异常宁寂,唯有此声久久回响,在那堂上供奉的灵位之前,跪于地上的高越接连抬袖俯身,朝上拜了几拜······ 登基那日,大燕国下起了雪。皇城郊外,放眼望去,皆银装素裹,燕北上空,细雪纷飞,于漫天飘洒,极似易水河洲之中绵延的蒹葭絮。那天,自晨钟敲响,宫人便如常起身,赶忙于各处拾掇;东寒宫中,数人为高越梳发,将他那墨黑的长发上束成髻,而后加冕旒于其上;炉内青烟缭绕,寝宫之中暖香暗浮,洗漱罢了的高越起身,摊开双手,候于一侧的宫女上前,将手中拖着的冕服与他穿上。冕加冠上,旒垂于前,在那摇摆的白玉旒下,越眸子狭长,不含半分波澜。 大燕王宫,鼓炮鸣响,礼乐奏起。正殿之中,文武百官皆正立两侧,着了正装的高越缓步入殿,行于众臣之间,并抬步上了殿阶,一步一步往那王位走去。眼前这把椅子,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只见他行至于前,不加思索,便挥衣入座,顷刻,堂下百官皆跪,俯身叩拜道: “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拜呼之声于殿中回响,正坐殿上的高越,望着眼下朝拜的众臣,眸子淡然异常。 “奉天承运,燕王昭曰:“先王骤崩,归于五行,寡人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先王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帝王位;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惟先君燕平王,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燕昭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钦此。” 正殿之前,尚子侧立,宣召于此,其声传到殿外,伴随着那久鸣不断的礼钟之声,于大燕上空久久回响,震人心弦,此刻,唯见殿外细雪纷飞,散落于房檐,殿中群臣的再拜之声继而传来。 登基当日,烦琐之事甚多,先入宗庙祠堂,叩拜先王祖宗,又有群臣三叩九拜,屡屡进言,外加封赏责罚、加官进爵等仪式,诸多琐碎,越皆一一行之,且耐心有加,毫无半分急躁之色。待大典完罢,已是黄昏时刻,撤了礼乐,群臣散去,殿中唯剩一片宁寂,已是新王的他方才走出正殿,却瞧见外头雪景甚好,顿生出登楼观景之意,便摆手命宫人候于一侧,自个儿冒雪,抬步上了殿阶。 侧立楼上,独自凭栏,眼下是宫阙万重,层叠错落,皆覆着冰雪,一望而无垠;细雪纷飞,飘洒于燕宫上空,绵延数里,恍如葭絮。高越抬眸淡看,一向舒展的眉宇间竟于此刻透露出几分落寞,遥想那年,他被贬出宫,入寺诵经之际常入山中寻药,于偶然之际得了那檀香木,且将其那用那半年红花粉浸泡,只为了再次回宫为自个儿的父王亲自燃上此香,暮春之时,他以父王咳疾为由,日日送去羹汤,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那向来谨慎精明的帝王以猫试药,却如何也没去怀疑那炉中所焚之香······他身居太子之位已有十二年,如今方以弑父之法登上了王位,自今日之后,这皇城燕宫,这广袤的国土,都将由他一人坐拥,身居至高之位,手握至高之权,也必定要独享那至高无上的孤独,从此,光阴流转,岁月变迁,人来人去,物是物非,唯他独留不可去。念到此,这年轻的帝王握拳轻捶于栏上,闭了眼眸,感受着这刻骨的寒寂,周边薄雪落地,犹闻其声,于此细微之声间,隐约还似有脚步声传来,那步声轻盈,小心稳健,正在缓缓朝他靠近。高越闻之,睁开眼眸,方瞧见那纷飞的细雪间,身着玄色斗篷的葭儿正于城楼那头缓步朝他走来。 “葭儿?你为何会到此?”他诧异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喜悦之气。 冒雪而来的小葭儿于他面前停住,一双清亮的眸子瞧着他,良久,方才细声道:“仪止哥哥近来甚为忙碌,而与葭儿极少相见,葭儿心中想念,今晨又听宫人说哥哥今日将于正殿举行登基大典,便寻到此想一见哥哥。” 听了此话,高越垂首,瞧着眼前立于雪中的少女,眸子深情,轻声问道:“此典行之甚久,你自今晨便已跟寻至此,直到此时方才独自走了进来,可是久等了?” “葭儿久等无碍,能一见哥哥便已足矣。” 言罢,越心中情动,便走上前,紧了紧她身上的斗篷,而后拉着她的手来到城楼高台之上。在漫天纷飞的细雪中,两人并肩侧立,一同眺望着眼下冰雪覆盖的皇城。那个时候,皇城郊外,唯见银装素裹,古道阡陌间,舀无行人来往,只单那远方的村落斜斜升起几缕炊烟,且为这天寒地冻的尘世添了些许人气,两人并肩抬眸淡看着。那个时候,在这如葭絮纷飞的细雪中,小葭儿暗自侧眸,瞧着自个儿身旁那容颜俊美的男子,只见他遥望着远方,神情悠然,只因过于专注,而致眉心轻锁,略显出几分愁容,葭儿见之,不禁开口轻声问道: “前些日子仪止哥哥甚为忙碌,现下既能得闲登高远眺,可是所忙之事皆忙罢了?” 寂雪落地,良久,唯闻这身旁的男子望着远方,静声道:“是啊,一切皆忙罢了,从此之后,便再无事可困扰我······” “太好了,那哥哥从此之后就可以一直陪在葭儿的身边了。”听闻此话,那小葭儿欢声道。 高越闻言侧眸,凝视着身旁少女欢快明媚的笑容,许是近来独坐于燕平宫的日子太过清寂,那一瞬,这少女的笑容映衬着漫天的白雪,犹为静好,好不让人心动;那一瞬,越心中情动,轻轻抬手,将她轻揽入怀。那个时候,他们静立高墙之上,眺望着那皇城郊外积雪纵横的阡陌,越声音悠然: “葭儿可曾记得,夏末之际,于这城楼高台之上,哥哥曾许你安享平凡烟火之言,如今,先王已逝,我自登基,一切已然平复,其言也皆可兑现,这大燕江山,既由我坐拥,当定保你于燕宫内一世无忧。” 小葭儿闻之微笑,朝他点了点头。城楼的台阶上,慕容昌胤不禁停住脚步,方才他候于台下,奈何尚子心忧主子独处犯痴,便托他前来一看,现下撞见眼前此景,唯见纷飞细雪中那相拥着的两人犹显静好,倒让人不忍心搅扰,这个少年抬眸遥望着,良久,方才于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后,黯然离去。 翌日雪止,朝阳初升,陌上梅花,开得灿然,一阵马蹄之声打破了皇城郊外的宁寂,在那覆着冰雪的城郊空地上,高越侧立马上,紧拉缰绳,任意驰骋于这广袤的天地间,怀中少女坐于马前,因头一回出宫,又是行于马上,因此兴奋异常,只得望着眼前开阔无垠的冰雪天地,扭头朝身后的男子问东问西,越笑而不答,只单拉紧缰绳,将怀中不安分的少女轻揽。随行宫人皆候于一侧,吕尚子立于前,望着此刻快乐无忧的主子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慕容昌胤立于后,此刻,他抬眸,如炬的目光极力张望着这辽阔的土地,头一回出宫对这个极爱自由的少年来说,当真是一件乐事,那策马崩腾,无拘无束之状,皆是他所向往的,奈何此刻的他为人奴仆,寄人篱下,不得随心所意,只得强压住性子,静候于一侧。 此时,唯听烈马嘶鸣之声,高越猛拉缰绳,马蹄骤然停住,待少年回神,只见宫人一拥上前,将尚不懂马术的小葭儿扶了下来,越见之悠然,方吩咐弄棋等人带她到郊外梅花林赏玩,待众人散去,却又见此男子一跃下马,踩着积雪朝自个儿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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