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言重了,自古以来,开土动工皆为大事,今冬极寒,雨雪颇多,凝冻于良田之上,尚不知来年收成如何,若还为修缮宫殿而劳民伤财,此举若是先王在天有灵见之,恐怕更是会寒心的罢。” 班念烈出声驳斥,众臣听之,皆觉有理,便都于堂下议论纷纷,而后抬眸瞧向那正坐于殿上的高越,只见他眉宇舒淡异常,神色却略显怅然,静听着堂下群臣的异议,垂眸细思良久,方才沉声道:“班大人所言甚是,那中和宫殿久无人居,纵使修缮也是无意,不如趁此将其夷为平地······” “大王,不可啊······” “先王后生前极爱红梅之花,为表敬意,且就于来年春时,在那被夷后的平地之上都置满红梅树罢,此事就此为止,不必再议。”高越打断卢丞相之言,再次沉声下令道,班念烈闻言,瞧着那殿上年轻的帝王,见并未有异况,所悬之心方才放下。 那日下了朝堂,高越打发了随行的宫人,便独自走进了那中和宫殿。纷飞的细雪中,唯见庭院寒寂,湖面所结之冰甚厚,院墙残落的砖瓦仅于冰面上砸下了几个窟窿,眼前断折的房梁横七竖八,残垣断壁皆覆了一层白雪,虽不见一片狼藉,但却是满目疮痍。越抬眸淡看,那坍塌之处正是她昔日的寝殿,往日青烟缭绕、暖香暗浮,多么惬意,如今一切,却于这寒雪之日化作了灰烬。 她乃世间最为绝情的女子,自个儿走的干干净净,却未曾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念想。遥想昔日,他如她所愿,亲手将其灰骨洒落于易水河洲,是那样的不舍与无奈,现如今,连这唯一一座存留了她旧迹的宫殿,他也已然留不住。念到此,越心下感伤,方轻闭眼眸,忽闻脚步声于身后传来,他自知是谁,便不予理会。 “欲将这中和宫夷为平地,大王可会责怪夫子?”踏雪而来的班念烈于他身后站定,瞧着他那静立于雪中的孤影,沉声问道。 闻得此言,越仍默声静立,顿了良久,方才缓声道:“这宫殿久无人居,又多年失修,纵使今日不塌,明日也是难保,如此,倒不如由寡人亲口下令将此宫夷为平地,何况今日于朝堂之上,夫子所言皆是在为寡人开脱,寡人又何来责怪夫子之理呢?” “大王当真如此想?”班念烈紧凝着那怅然落寞的身影,追问道。 “夫子曾说,情之一字,讳莫是相思,此情此思,已虐我太久,如今断之,于我于她,皆是解脱,也唯有如此,才可心安。” 雪日宁寂,此声静静回响于宫殿之中,言罢,越抬眸,瞧着眼前这断壁残垣之景,眸色平静,班念烈瞧着他的背影,不禁垂首,轻叹了两声。 西暖阁内,梅香暗溢,沁人心脾,大病初愈的葭儿身着薄衫、披散着头发拥衾坐于床榻之上,把玩着手中的绢布,弄棋端着汤药走进殿来,轻声冲她道: “姑娘,该用药了。” “瞧我这身子骨好生奇怪,不过是出门看了趟梅花,说病就病,现下用了几碗药,便又说好就好了。”葭儿起身,朝弄棋笑着道。 “姑娘年轻,自然是有这般的身子骨,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姑娘之病来的快去的也快,可见定是位极有福气之人。” 言罢,弄棋将汤药递与葭儿,她伸手接过,抿嘴轻笑道:“但愿如此。”而后便以双手捧之,慢慢喝药。 “姑娘······姑娘······大王朝西暖阁来了······” 外头传来斯琴的叫喊声,弄棋闻之,大步走向门外欲一探究竟,却见那小蹄子猛然奔了进来,现下正喘着粗气,朝半卧于榻上的葭儿急声道:“姑娘,大王来看你了,现下正行于东寒宫长廊之中呢。” “真的?” “千真万确······” 斯琴话音刚落,只见葭儿面露喜色,搁下手中汤药,猛然掀衾起身,便赤足下地欲往阁外奔去,弄棋见之,赶忙奔了过来,抬声嘱咐她之际,也一把拿起她的斗篷追寻了过去。初晨庭院宁寂,落雪小了几许,身着薄衫,赤着脚的小葭儿刚奔出阁门便与快步赶来的高越撞了个正着,此刻,这身着薄衫的小女子顾不得阁外的寒冷之气,只单紧扯着越的长袖,仰面细瞧着许久未见的他,杏眸清亮,满带笑意,急忙欢声问他道:“仪止哥哥来看葭儿了,可是该忙之事皆忙完了?” 此时,弄棋斯琴等人提着她的衣鞋也急忙追了过来,一时忧喜交加,朝她道:“姑娘跑得可真快,叫奴婢们好追,外头极寒,姑娘高热才退,且赶紧将衣衫穿上罢。” 葭儿听罢,扭头瞧着那随她奔来的两位侍女,笑着宽慰道:“葭儿听见哥哥要来,一时高兴便跑了出来,且就于阁外待上一会儿,两位姐姐不要这么紧张嘛······” 话音未落,她便犹感身子一轻,被身旁男子猛然打横抱起,惊慌之余,不禁抬眸,瞧着那将自个儿轻抱于怀中之人,只见他神色如常,眉宇舒淡,垂眸凝视自个儿的模样甚为深情俊美,良久,方听他轻声道:“雪地极凉,赤足踩于其上多是不宜,葭儿寒热刚退,还是仔细些为好。” 言罢,高越便抱着葭儿,独自缓步往阁内走去,在场的众位宫人见之,皆艳羡不已,暗自啧啧称赞。 案角器皿之中,梅香暗溢;殿中炉子之内,炭火轻燃。四面轩窗半掩,从中可瞧见外头飘落的白雪,阁内温暖如春,毫无严寒之气,使人倍感惬意。此时,宫人皆退守于外,在此宁寂之下,侧殿玉漏,声声传来,正殿之中,唯闻两人私语之声。 “先前听闻葭儿染了风寒卧病于床,现下可好些了?”越坐于床榻,轻声问她道。 “好多了,原就是受了凉并无大碍,昨夜太医前来看过,开了几味药,葭儿用过之后,又得仪止哥哥冒雪前来探望,沾了哥哥的福气,遂才于今日便退了那寒热之气,还能这般活蹦乱跳的出现于哥哥跟前。” 见她那灵动淘气的模样,高越宠溺一笑,再问道:“葭儿是如何得知哥哥曾于夜间前来看望过?” 听他言罢,小葭儿抿嘴一笑,方于枕下拿出那块绢布,朝他欢声道:“此物可是葭儿从仪止哥哥手中抢过来的。” “可不是么?”越笑着答,“昨夜哥哥见你脸颊上汗珠犹存,便欲以绢布拭之,谁知你这个小小女子素有于睡熟之际乱扯东西之习,便将哥哥手中的绢布抢了去。” 此言一出,两人皆乐,笑声朗朗,回荡于阁内。拥着被衾的她大病初愈,气色尚未恢复,加之未施粉黛,娇俏的面庞略显苍白,此时展颜欢笑的模样,让人倍感心疼。高越见之,心中甚怜,便拉过被衾帮她盖好,而后垂眸暗思了片刻,方缓声道:“前两日丞相及其夫人来宫中看望你玉菡姐姐,仪止哥哥便一直留于康成轩作陪,遂才不得来看望葭儿,不知葭儿心中可怨?” “弄棋姐姐曾说,仪止哥哥乃大燕之主,平素需顾虑之事极多,朝堂上下,宫里宫外,皆需你周全应对,所谓一心难以二用,顾此难免失彼,纵使哥哥因前朝之事而冷落了葭儿,那么葭儿心中也定当无怨。” “此话当真?” “当真,料想哥哥乃大燕权利最大之人,坐拥锦绣万里,又有那倾城之貌,葭儿此生能伴与哥哥身边已是走了运,怎会有怨呢? “傻葭儿。”高越眸子深情,望着眼前的少女,见她眉眼含笑,一双杏眸澄净无比,心下怜惜,不禁抬手轻抚着她那散落的头发,轻声对她道:“此乃你心中所想,仪止哥哥铭心记之,日后于这漫长的深宫岁月里,纵使负了天下,也定当不负你。” 寒风进殿,拂起榻前帷帐,茜纱窗下,越将葭儿轻拥入怀,此时,他抬眸,透过半掩的轩窗望着外头之景。朔风阵阵,呼啸于墙头,纷飞细雪,随风悄然如殿,越见之,顿生寒凉之意,便不自觉地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外头天寒地冻,阁内宁寂如昔,方听高越拥着葭儿静声问道: “葭儿,你可愿做哥哥的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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