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董萼不再理会这个于寒雪之际突然闯入梅苑的少年,方携了铁剪折身行至一旁垂落的梅树下,欲自个儿接着忙活,奈何未走几步,却被身后那少年抬声唤住,唯听他道:“你当真身份低微,无论酷暑或严寒都要于这宫内辛苦劳作么?” 听闻此话,她停住脚步,尚未回头,只单应声道:“酷暑之际奴婢于东寒宫侍弄花草,严寒之时奴婢于此为红梅剪枝,阁下不是都瞧见过么,又何须于现下明知故问?” 此时,她背立雪中,孤影清瘦,提着锄头携着梅花枝的模样本是甚为清丽脱俗,可那裙摆所沾染的白雪却让人倍觉扫兴。见此,这个少年那向来桀骜的眼底闪过疼惜之色,他折身瞧着满院低垂的枝丫,星眸明亮异常,方悠声道: “梅枝覆雪低垂,剪其多余枝丫无非是怕压折梅树,此并非繁难的活计,恰巧本公子略懂一二,且就帮你一帮罢。” 言罢,慕容昌胤挥袖拔出扔在一旁的剑,快步往林中奔去。待闻见身后传来的刀剑之声,董萼方才转过身,只见重重梅影下,那少年挥剑舞于林间,引得白雪飞溅,剑光影闪,所到之处皆见落于地上的梅花枝及漫天飘洒的花瓣。隔着纷飞的细雪,瞧着少年穿梭游走于林间的身影,她不禁勾唇,露出浅笑······ 皇城郊外,朔风呼啸,雪飘万里,茫然无际。大燕王宫,一片肃然,于此大雪纷飞之际,数十位身强力壮的宫人行至燕宫中央,趁着寒雪之际齐力将那中和残宫推倒。 曾经的宫阁殿宇,富丽堂皇,如今人去楼空,一昔倾塌,奈何却于这寒冰冷雪之中溅不起丝毫尘埃。 那是大燕此年下的最后一场雪,雪止之时,上元佳节已过,皇城郊外,已有行人踪影,他们身着棉衣,往来于纵横的阡陌之上,前往附近村落,或拜访亲戚,或探问朋友,皆行色怡然,待瞧见那陌上盛放的梅花时,也会伸手折下两株揣于怀中,欲以此赠予友人。 二月末,燕国回暖,积了一冬的冰雪开始融化,城郊河水渐长,于宁寂的旷野叮咚作响;村落屋檐下,流水滴滴答答,打湿墙角;巷间小路上,孩童追逐嬉戏于此,踩踏着那将化未化的积雪,纵使沾湿了鞋袜也乐此不疲。问梅苑中,花枝犹存,凋落的红梅,星星点点平铺于残雪之上,宫女董萼手提竹篮,蹲身于地,徒手清理着满院残落的梅花。同时,大批的工匠涌入,于燕宫中央那一大片废墟前驻足,许是眼前这断壁残垣之景在这燕宫楼阁的映衬下太过突兀,抑或是惊叹那中和宫殿的一昔倾塌,在场之人皆瞠目结舌。 自此,那原本宁寂的燕宫中多了几许嘲哳之声,宫人行经此地附近,老远便觉此聒噪清晰可闻,居于附近宫殿的嫔妃也不堪其扰,终是去往别地借住。积雪尚未化净,奈何那建林造阁之举已然开始破土动工。 梅树枝头徒留空枝,残雪化净,郊外暖风轻拂,阳春三月间,枯藤长出枝芽,陌上野花盛开。大燕王宫内,因高墙城楼相阻,似乎一切来得皆晚,在此时节,湖水仍沉寂无声,万树皆无抽芽之意,南墙角落,尚存有残雪。数十日的忙碌,那中和残宫已然被夷为了平地,而后,数千棵赤梅树运入宫中,于此春种时节,田间百姓躬身插秧,耕田劳作,怡然自得;而宫内众人着手种树,伐木造阁,甚为肃然。两者皆忙,于此之际,唯独那行于城郊陌上的一众女尼神情皆淡然平静,身着素色青衫,双手合十,缓步往皇城燕宫靠近。 “先王仙逝已有数月之余,奈何入冬降雪不止,不便行路,遂贫尼方于这初春雪化之时来接众太妃入宁安寺修行,还望宫人通融。”燕宫大门前,众女尼静立于侧,为首的姑子上前对守门的宫人道。 “师太客气了,宫里早就交代过初春会有宁安寺之人前来,还吩咐了奴才定要打起精神时刻留意着些,为此奴才千盼万盼,终于把这要等之人给盼来了。”那小侍卫笑着说和道,而后命人开了宫门,又俯身道:“众位师太请吧。” 只见那为首的姑子朝他俯身回礼,道了句“阿弥陀佛”后,便领着身后一众女尼缓步进了宫门。此情此景,让立于城楼上的慕容昌胤见了个真切,他心下不解,方快步奔下城楼,行到宫门前问那小侍卫道: “卫渊,宫中可是要做法事?” “并无。” 听了此答,他心下更是不解,方朝那缓步进了宫闱的一众女尼姑扬了扬下巴,问道:“那这是为何?” 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卫渊心中渐明,心知他入宫虽有一载之余,但生性桀骜洒脱,从未将宫规宫令放在心上,因而自是不知这尼姑进宫之礼,方朝他抬声道:“她们皆是宁安寺中的姑子,那宁安寺乃大燕最有名望的寺庙,虽远处祁郡深山,但与宫中往来甚密,自古帝王驾崩,后宫无子嗣的嫔妃皆需前往此地修行,为先王诵经祈福,此回她们进宫便是来接众妃出宫的。” “宫内嫔妃众多,正值青春年华者大有人在,一旦入了那寺庙,便需剃度出家,终身向佛,如此一来,岂不知要毁了多少女子的大好时光?”这个少年心有不平,急声道。 见他此状,卫渊心中甚惧,方轻声劝慰道:“大人莫气,帝王驾崩,嫔妃陪葬,自古以来便是常有之事,咱们先王好在仁慈,不肯行陪葬之举,更不舍将留于身后的嫔妃下令赐死,遂只好将其剃度出家,安顿在宁安寺,让她们余生在青灯古佛中度过,倒也不足为寂。” 听闻此话,只见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星眸放直,良久无言,语罢的卫渊见之,唯恐自个儿惹恼了他,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踌躇了半晌,却方听他沉声道:“皆是些用情不专的男子惹出来的祸事,为何要让女子来一同遭罪?倘若帝王贵胄用情专一着些,此生独要那一人,又何故会连累那些无辜的女子······” “大人······大人气糊涂了,此话切莫乱说,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恐怕是会招惹祸事的······” 听那大逆不道之话,卫渊顿时吓得变了脸色,赶紧于一侧低声劝慰道,谁知慕容昌邑却不以为意,对于他的劝告置之不理,只得低声咒骂完了,方才挥袖愤然离去。 初春微寒,桃李之花尚未盛开,阖宫行人甚少,本是极为清寂之日,奈何那因修建砍伐之举而从燕宫中央传来的聒噪,却是声声入耳。此日,班念烈及亲信崖余缓步行于此地,来视察梅林暖阁的动工之况,瞧着那昔日堂皇华丽的宫殿荡然无存,他眸子平静,方走上前去,自顾自地悠声道: “城宇宫阙万重楼,到头来却也不过是一场空,遥想当年,少年罪,伊人泪,无情难,痴情怨,最是薄情,却总有情,终归伤情······此间种种,最后落了个阴阳两相隔,生死再无话。” 听见人声,那些个忙碌造林的宫人皆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赶忙过来朝他一拜道:“拜见班大人。” “老夫得闲,便过来瞧瞧这动工之况,并无别事,你们先且起身,只顾忙自个儿的去罢。”言罢,那些个宫人连声应承,班念烈闻之折身离了此地。 远离了那聒噪之处,行至宫墙院落一角,此地柳枝尚未抽芽,枯藤爬了满墙,许是太过宁寂,倒显出几分恓惶凄凉之感,他缓步行于此地,不禁轻打了一个寒颤,此时,忽闻宫道的那头传来了脚步之声,他抬起头,只见拐角处,三个宫人合伙抬着个重物急步行了过来。不知为何,那三个宫人皆低头掩面,脚步匆忙,待探路抬眸之际,瞧见了侧立路边的他后,方神色煞白,赶忙跪地行礼道: “班大人······” “尔等为何如此惊慌?”班念烈瞧着那三个跪地的奴才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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