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晨倒是有这点好,不论天大的事,倒头睡一觉,第二天醒来,想着自己该做的事,她倒又精神抖擞起来,丝毫不会受头一日,一些小儿女忧思的影响。 这一日亦是如此,她照常坐在属于她的诊室里等着病人来看病。 如今两个月过去,端木晨的医术得到了诸多百姓的认可。相对刚来的时候,那些坐堂大夫的态度也缓和很多,虽然说不上相谈甚欢,但也彼此之间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生活看上去还是不错的,一切都在安定稳定下来。除了那个不定时就要来她跟前,抽风捣乱的深情的——刘公子。 这刘康自那日见了端木晨之后,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笃定端木晨今后定是他刘家的人。来德善堂看过她好几次,每次都弄出很大动静,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端木晨与他交好。 前些时日端木晨当着众人告诉他,她是已有婚约的人,只是等未婚夫守孝期过便完婚,也是趁这个机会四处游历,学习。 原本以为这样清晰的表达,刘康少爷应该知难而退。毕竟总是去打扰一个有婚约的单身女子并不是君子所为。可没想到,只消停了三天,今日一大早,刘康便兴冲冲的来了。 好在此时尚早,病人都还没来,只有寥寥几个伙计在洒扫,检查药屉里的药是否需要补充。 刘康一来,全然不顾众人眼光。大摇大摆地径直走到端木晨面前,故作深情地问候:“妹妹多日不见,可还康健?” 端木晨一看,他今日一身宝蓝色绸缎薄衫,头戴一个金色发冠,腰带上依旧是五颜六色滴里当啷吊着一串小玩意儿,手里换了一把桃花扇……再听他腻腻歪歪的嗓音,顿时就想寻个理由躲起来。 可刘康不管这么多,他也不等端木晨回答,便急急地说:“妹妹前日说已有婚约,我回去琢磨了这几日,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他也不管她想不想听,也不管端木晨起身躲进了里院,继续追着到了院子里说道:“我刘府如今家大业大,我想,若是我爹亲自上门向你爹提亲,再把你之前那门亲事退掉,大不了赔你那未婚夫一些银子,想必你那村子里的未婚夫婿也没见过什么大钱,多给他些便是。他定然会同意的。妹妹觉得这样如何?” “不如何!”端木晨这次真是恼了!这家伙不但脑子不好使,而且口无遮拦,信口雌黄。说得好像他俩已经私相授受、两情相悦一样!好像她端木晨急于嫁入刘府,而且撺掇刘康,想用刘家的钱打发掉穷未婚夫的见钱眼开,水性杨花的女子一样! 端木晨气得发抖:“刘公子,望您自重!我与你之间并无任何情意。小女子也自认为并未有任何举动或是暗示我倾慕于你。此前明确告诉过你,我是个有婚约在身的女子,请你莫要红口白牙的胡说!那些让人误解的话,会令我名节尽失!你我男女有别,请不要再来打扰我!”说着,端木晨就要往里屋躲去。 刘康听她这么一说,简直怒不可遏:“你说什么?竟然有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女人?!你可知道我刘府有多少家底吗?你可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嫁给我?你千里迢迢跑到这南疆,到我家的药铺里头来,难道不是为了想做我刘府的少奶奶?!” 端木晨一听这话,气得两眼发黑。指着刘康的脸说:“我来此地,是奉父命找刘伯伯,却被你说得如此……如此……我怎会图谋你的家产而动念嫁给你!若是如此,我何故要告诉你我已有婚约!若你这样想,我现在就去向伯父辞行!” 刘康见她气得脸色发白,嚷嚷着要走。一下子也觉得自己把话说过头了,他很清楚,他刘家的财富积累,离不开当年端木晨父亲的鼎力支持。若是端木晨真被自己气走了,他还不被他爹活活打死啊! 思及此,他马上换了副嘴脸道:“妹妹莫恼,莫恼!是我混账。我该死!我也是急了眼才口不择言!可是妹妹啊,你难道不懂我对你的深情吗?你竟不知我一片真心交付与你,就是盼望着你能将我心收下,妥善安放……” 端木晨听得快吐了,立即开口制止:“你给我闭嘴!我不是你的什么妹妹,我从未与你私下里说过话,见过面。更未与你同桌吃过饭,喝过茶,哪里来的痴情?真心?你的那些各种各样的心自己收好自己妥善保管吧!我可要不起!” “你们这德善堂门槛太高,我也是高攀不上,这地方是不能再留了。待我收拾一下东西,就去与刘世伯告辞。” 刘康一看端木晨是真的恼了,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认错。正巧这时敏哥儿来找端木晨,说有个复诊的病人来找,端木晨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先去看病去了。 刘康也暂时放下这个事,悻悻然去了账房。 要说这刘康也不是一无是处,虽说这男女之事上有点一根筋,也有点发痴。可是这账目方面,只要是与钱相关的事情,他就表现出异常精明的一面。看起账目来,一目十行,而且心算极快,每次查账目的时候,左右手各一个算盘,账目摆在前都不需要人念。 他眼睛盯着账簿,左右两手同时开工,一本账下来,两个算盘的得数与账簿合计不同,那必定是账房先生处有问题。而绝不会是他弄错。 他家账上所有的药材、货物。不论是人参鹿茸,还是甘草石膏,哪一样药物的单价他都像是刻在脑子里了一样,休想在账上打半点马虎眼。 这样一个平时看着憨憨傻傻的大少爷做起生意来是天生的一把好手。每每到了核账、盘库的时候,掌柜先生都十分紧张,生怕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错处被这个少东家一眼看穿,丢了饭碗。 所以。老天爷对人都是极其公平的,给了你别人没有的天赋,就必然要收回去点什么,总不能好处都让你占尽了吧。 这日下午,端木晨本欲去找刘世伯说一说此事,却正遇刘忠铭去了韩方城办事,便耽搁下来。恰巧来了个棘手的病人,此病人来德善堂多次,也服过两位大夫的药,效果都不明显。这一日他又上门,几个老家伙也是抱着看戏的心情,把这个病人推给了端木晨。 她自是知道这些老家伙心里怎么想的。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又有真本事在身,病情的表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无法辩证的去看透病情表象下的根源,无从下手,便谈不上治愈患者。所以,这个病人虽然麻烦,她也不怕。就算没治好,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子,那么多老大夫都束手无策,治不好也不丢人啊。 这久病的男子是个翼戎族人,自称杜恒,四十岁,阳山以西落霞坡人,打鱼狩猎为生。十余年前便开始无故失眠,半夜好不容易入睡后又盗汗,汗如水洗般湿透整个衣衫被褥。且易惊,全身无力,整天都打不起精神。曾在翼戎寻遍名医,安神,补肾,催眠等药物吃了无数。偏方也试过无数,均不见效。如今吃了那么多药物以后,失眠不轻反重,整个人无精打采,一点精气神也没有。听说华襄国的名医医术高明,所以特意在此租了间小屋住着安心治病。 端木晨面诊:此人面色暗沉,双目晦暗,神思恍惚。舌质淡红,苔薄白略腻,脉沉细无力,心悸。 端木晨略一思忖,想到《金匮要略》中提到的虚劳失精诸证。 《金匮要略》原文说“夫失精家少腹弦急,阴头寒,目眩,发落,脉极虚芤迟,为清谷,亡血,失精。脉得诸芤动微紧,男子失精,女子梦交,桂枝加龙骨牡蛎汤主之。” 其中提到“桂枝加龙骨牡蛎汤”主治失精病人阴亏日久,阳气随久泄而虚损,阳失去阴的涵养则浮而不敛,阴失去阳固摄则走而不守,以致心肾不交,此病重在调整阴阳! 白天属阳,晚上属阴,晚上阳气归阴,方能呼呼大睡。阴阳不调,阴虚则火旺,阳虚则虚阳外越,均可迫津外泄故盗汗。桂枝汤可调和阴阳(桂枝甘草辛甘化阳、芍药甘草酸甘化阴),龙骨牡砺潜阳入阴,交通心肾,方义正合失眠、盗汗之病机,因方证对应,故此方方对失眠盗汗应该有极好的疗效! 于是她果断挥笔写下处方:黄附片三钱(先煎一小时),后加:桂枝三钱、白芍三钱、生龙骨五钱,牡蛎五钱、干姜三钱、甘草两钱、生姜三片,大枣三枚引。 一天服一剂,连服七日,隔一日复诊一次。 果然如端木晨所料,七剂后病人休息明显好转,身已有力,夜间盗汗也好些。 端木晨又在上一次的药方里增加几味药:黄芪五钱,百合三钱,生地三钱,丹参三钱(面色黧黑,久病必瘀,再者一味丹参,功同四物,久病必虚故加此药)。每日一剂二煎。 七剂服完,盗汗已愈,守法守方,再开七剂,嘱病人两天一剂,巩固疗效。 前前后后,守方稍随证加减一个多月,诸症基本消失,困扰十余年之痛苦终获解放! 最后杜恒携妻子来向端木晨辞行时万般感谢自是不提。只说,端木大夫若有一日去翼戎走走看看,他必当全程陪同! 这治病月余,从他本人及家人的谈吐举止中,端木晨早就看出他不是一般猎户。身份必定非富即贵。可她是个医生,除了治病救人,别人的身份地位对她而言根本不在意。何况这两国之间的邦交问题向来微妙。端木晨也懒得去打听,徒增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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