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计划,顺理成章。布下的这个局一步步如他所愿的实施至这一步之后,他自是松了口气。 一闲下来,说到心尖上的人,他倒是有些想念端木晨的茶、和她亲手做的饭菜了。 守在她身边的人倒是时常来报,这些日子里,她不是在看诊,便是教敏哥学医。余下的时间,大多在自己的小院看书,出门的日子都极少。也并无其余闲杂人等上门寻衅滋事,她一如既往地过着安闲的生活。 这日,他终于略得闲,便想私服去阳山西关那里去看看前方仍旧胶着的战况。 候润民虽说三番五次小胜,却迟迟没有大的进展,他估摸着,双方的耐性也都耗得差不多了,他也该磨枪上阵,前去一观了。 只是,若要去阳山西,势必要经过榕方城。经过榕方城 ,那里就有个端木晨,不去看看,他怎么忍得下心呢? 做正事之前,也让他放松片刻吧,他着实也有很久没见着她了。 如今已过了春分时节。 南疆的春天,向来都是暖洋洋的。只是今年自立春后,气温陡然骤降,倒春寒来得让人措手不及,前些日子的寒流,令他这个在南疆生活了十余年的人都有些诧异今年的气候极为反常。简直比三九天还要冷三分。鲜少生火炉的南疆人,在倒春寒来临时,也破天荒的在家生了暖炉,对窗外的寒风望而生畏,巴不得守着火炉足不出户。 端木晨自然也不例外,生了个小火炉在房内,既可以煮茶,又可取暖,一举两得。 每个寒冷的夜晚,督促着偶尔想偷懒的敏哥儿背书,也觉得这样的日子甚好。 好不容易,春分已过,寒流尽去。 真正的春天终于还是来了。 春日暖阳一晒,端木晨便再也闲不住了。 在她不坐诊的日子里,她又找了小药锄,让敏哥儿背个小背篓,和她一起去郊外踏青、挖药。 要说南疆最大的药商刘忠铭所开的“德善堂”自然是不需要她亲自去挖药的。只是她看着窗外刚吐露出新绿的植物,心里头总是痒痒的,这样好的时节,软履踏过草地,植物奋力生长着,春雨过后泥土的馨香,还有草叶间滚动的露珠,无不在邀请她的加入。她又如何按捺得住呢? 这一日,她不用坐诊,便又叫了敏哥儿去踏青了。 出了门,春色正好,大片大片绿色的田野里,有远归的候鸟,放晴的天空中,有断断续续如棉絮一般的云朵。燕子低低地徘徊,有些早春开放的鲜花已开始纷纷扬扬地洒下一地的花瓣。池塘边袅袅的微风轻拂依依垂柳,吹皱了一池的春水。 端木晨见此春景,便对敏哥儿说道:“敏哥儿,你知道吗?春分有三候。” “姐姐,有哪三候啊?”敏哥儿自是不知。 “一候玄鸟至;玄鸟是燕子,春分飞来,秋分飞走。二候雷发生;三候始电。春分时节,冷暖空气交替频繁,极易形成雷雨天气。古人以雷为阳之气,以电为阴之质,认为阳先行,阴始动。所以说二候雷,三始电。” “哦……春分还有这么多讲究呢。”敏哥儿听得新奇。 “自然了,春分前后,阳气渐盛,草木生发,这段时间早睡早起,睡好子午觉,可使人体保持阴阳平和。” “怪不得我最近总是困呢,姐姐,你说要早睡,以后我背书困了,是不是就可以早点睡了?”敏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上经常背书打盹挨批评。如今听端木晨这么一说,立即为自己偷懒找到了理由。 端木晨笑道:“春困夏乏秋盹冬眠,日日都好眠,日日都不是读书天。你就知道偷懒!” 二人边走边说笑。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大片车前草前。 “来吧,动手挖点儿新鲜的车前草回去,加上刚才挖的一些茅根,今天晚上给你煲一个阴阳调合汤,喝了晚上背书就有精神了。” “真的吗?太好了!”敏哥儿毕竟是小孩子,一听说有好吃的,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等他们把挖出来的一堆鲜嫩的车前草抖净根部的泥土,整整齐齐地码在背篓里时,才发现离他们不到两百米的地方,有两个人骑在马上朝他们笑。 站起身来仔细一瞧,不是任平生和那个寸步不离的宋侍卫还有谁? 他们怎会找到这里来?是有事吗? 任平生见她已经发现了自己,连忙打马前行了几步,翻身下马行上前来问好。 “将……公子春安。”端木晨差点在敏哥儿面前透露了他的身份,又马上改口问安。 有道是拿人家的手软,敏哥儿一看是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也堆满了笑脸向他问安。 宋磊跟了他们家将军这么多年,再木讷的性子也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做,立即招了招手,叫过敏哥儿,说是前方有一片野豌豆,带着敏哥儿去摘来做口笛。留他们二人在那里,一边说话,一边捯饬那些车前草。 任平生也惯会来事儿的,见宋磊带敏哥儿走开了,自己也提了提衣襟的袍子,蹲下来帮她整理那些还未弄掉泥土的草。 “公子不必沾手,我自己来就好。”之前,她还以为他突然出现在此又是来找她有事,可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对方却动手帮她干起活儿来,想必也没什么大事,反倒让她不好开口询问了。 “没事,我和宋磊在那边看你们忙活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子小孩儿贪玩,我来帮你。” 他说得倒好像是她没人帮着干活了一样,分明就是宋侍卫故意把敏哥儿带走的。 她也不说破,只是手上加快了动作,几下就把那些车前草放进了背蒌里。 “公子今日怎么得闲?”她掏出手巾子擦了擦手,又把巾子收了起来。 任平生见她没有借给自己擦手的意思,有几分尴尬在悬着手,然后把沾了土的手搓一搓,接着便不动声色的在自己衣袍下摆蹭了蹭。 端木晨看了,心中暗自笑着,也不说破。 “哦,我和宋磊外出办事,刚好经过此处,不巧远远见着,觉得甚是眼熟,便停下来打量,果然是姑娘。好巧啊……呵呵……”任平生的说辞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假,更不用说端木晨听在心里了。 这里荒郊野外的,旁边又并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再说她和敏哥儿又是蹲在地头上,他们打马经过,还能认出远远的蹲在草丛中的人是她?怕是千里眼也难认得出来吧。 端木晨撇撇嘴,也不说破。既然是偶遇,安也问过了,便背上蒌子往前走,准备叫上敏哥儿回去,就和他告辞。 任平生见状,便跟在她身后找了话来和她说:“姑娘挖的这是什么药?我都不认得呢。” “车前草。”她的回答简单利落。走了几步便扬声唤敏哥儿,说是要回去了。 “今日春光正好,姑娘不必急着回去吧?”任平生出言挽留。 “公子不是有要事要办吗?我们药也挖好了,就不打扰公子了。” “姑娘哪里的话,我既然特意停留下来,便是事情已办好了。上次姑娘帮了我的大忙,又吃了一顿姑娘亲手做的饭菜。来而不往非礼也,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刚巧遇上了,姑娘赏个脸,一同去吃个便饭吧。”任平生也不绕弯子,直言邀请她一同用餐。 “不必了,多谢公子美意,我们要回去了,家里准备好了食材。” 任平生哪里是她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人,自然顺着她的话题就接下去道:“姑娘家里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方便的话,我让人把菜送过来,凑一道吃,也热闹。” “你……你这个人,我又没请你。” “我是诚心请姑娘吃饭以作答谢,姑娘家里又准备了食材,我也不想浪费,这样不是一举两得么?” “可……可我,我还没说方不方便呢。”端木晨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有点心慌,有点脸红。 “姑娘那里不方便么?那我们就在外面吃好了。” “你……”端木晨见无法拒绝,这个人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和她一同吃这顿饭了,想了想,回去吃也好,正好可以把他上次送的那套琉璃盏还给他。 任平生见她白了自己一眼不再说话,又自顾自地道:“若是姑娘没有什么不方便,那我们还是去姑娘那里吧,人少,清净,也顺便可以讨杯茶喝。” 端木晨没想到他这般不把自己当外人,一时哽在那里不知如何拒绝。 恰逢宋磊和敏哥儿摘了一大把野豌豆回来,任平生便让端木晨上马,吩咐宋磊步行,进了城去安排饭菜送到端木晨的小院去。 回去的路上,端木晨自然是和敏哥儿骑了宋磊的马跟在任平生后面缓步往回走。 苦命的宋侍卫只好背着个竹背篓,徒步跟在将军后面,替她们牵马。好在他们就在城外不远处,想着进城了还要去请毋婆婆做几道拿手菜。心里不禁感叹自己命苦,一个堂堂五品侍卫,如今尽干些老妈子的活儿。 马儿不急不徐地踏着正步往前走,一路杏花烟雨、桃红柳绿。 敏哥儿坐在前面,剥了一个野豌豆荚,将里面的嫩豆子尽数倒在嘴里,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小竹筒,把嘴里的小豆粒从竹筒里吹出来打在宋磊的后脑勺子上,惹得端木晨掩嘴而笑。 敏哥儿得了手自是很得意,又将空豆荚掐掉尾巴,放到嘴里“呜呜呜”地吹起来,声音清脆婉转而悦耳,颇有点儿牛背上牧童的短笛儿的意味。 端木晨看得喜欢,问他也讨了一个,自己也做了一个跟他一起呜呜的吹。 “姐姐,你也会吹这个?” “我当然会了,我们山里可比你们这里多,每年春天小孩子还要吹这个比赛呢。” “怎么比?怎么比?比吹得响吗?”敏哥十分好奇。 “自然不是,吹得好的,能吹出曲调来,不光用豆荚,还有木叶,吹出来的曲调很好听。”端木晨的思绪有些飘远了。 “姐姐,你能吹出曲调吗?” “我……我……不会。”端木晨脸上原本堆着的笑有些黯淡了。她想起了秦遇,要说吹豆荚和木叶,吹得最好的就是他了。 小时候在村子里,大伙儿一起玩耍时,不论是龙眼叶、竹叶、柳叶、桔树叶……还是桐树叶、冬青叶……选择新鲜、柔软、厚薄均匀的叶子后,只要他将叶子横放在唇下,就能发出清脆悦耳、优美动听的音调来,宛如山间清泉、林间鸟鸣,十分婉转动人。 那时,他只吹给她一人听,小时候,他陪她去挖药,忙完了,就吹曲子给她听,还会吹各种鸟叫声。有时,她还会和着他的木叶声哼唱几句山歌,二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只是,后来大家都大了,他也成了秦少爷,再也不会碰这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儿了。 再回来,便是如今这般。都回不去了。 任平生见她的神色突然间黯然下来,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快的事一样,马上茬开的话题道:“我在城中认识一位前朝御厨的后人居住于此,今日就让宋侍卫去劳动她老人家的大驾,为我们做几道小菜。只是,没有事先打招呼,她那有什么食材就给我们做什么,可没得选。不过,她的手艺可不容易吃到,等会儿请姑娘品鉴一下,看是否入得了姑娘的亲眼。” “公子说笑了,既是御厨后人的手艺,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怕是见也没见过,听也没听过,哪里有资格去品评呢。” “欸……姑娘莫要自谦,姑娘的厨艺也算得上是极好的了,自然是品评得出来的。不知今日姑娘准备了些什么好吃的?” 听到这里,敏哥儿人小嘴快,插上一句:“姐姐说,今日给我煲阴阳调和汤呢。” “哦?阴阳调和汤?这可没听过,这菜有何讲究?” 端木晨见他问起,也没什么遮掩的,便道:“其实也不稀奇,只是一道车前草淮山煲猪骨而已,背篓里的便是车前草。” “哦,那是吃的啊?我还以为姑娘是要用来晒干做药的。这道菜可有什么讲究么?” “春季阳气上升,天地回暖,容易上火,头痛、眼睛红肿、口舌生疮、牙疼什么的。车前草清热利湿,清肝热郁火,去脾胃积湿,春天吃最好了。”端木晨娓娓道来。 “哦……明白了,我眼睛此前受过伤,看来今日这汤我要多喝一些,以免旧疾复发。”任平生说得煞有介事。 端木晨白了他一眼,宋磊也暗自腹诽:你那眼睛早八百年前就好利索了,还旧疾复发呢。 他根本不在意端木晨的眼光,而是大胆地盯着她的眼睛笑。笑得端木晨心里像长了毛,而他又并不回收放肆的眼光,她便只好扭过头去,装作看周围的风景。 好在回城的路很短,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进了城。和宋侍卫分道扬镳去弄吃的,他们就先回德善堂的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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