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再也想不了好办法的端木晨,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极大胆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便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就是——解剖尸体,查找病因。 她对疟疾的所有认知都是源自于医书。这几日接触的病人也都只是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她很想知道病入膏肓,尿黑血、肤黄黑、腹痛致死后的人体内五脏六腑究竟被病魔啃噬成了什么模样? 这个念头这几日都在她的脑中盘亘。可受限制的地方太多,苦想了两日,仍不得法,所以一直也只是个想法而已,无法去实施。 若是找那种无主的尸体,全家尽亡,等你去解剖之时,尸首已不新鲜,内脏已经腐败,就算族长、里正、里甲等说服了村民允许你动手,你也无法看出其内脏的病变。 若是新鲜的尸体,刚断气的病人,家人定是不会愿意交给你解剖。毕竟死者为大,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人们断不会接受自己的亲人被病痛折磨致死后还要被开膛破肚,掏心挖肠。 她想写信给任平生,让他安排一具刚咽气的士兵尸首给他,毕竟相比起普通百姓而言,军中将士更能接受此事,而且又有军令在身,不敢违抗。但她又怕他不会应允,毕竟她要亲手去接触死者的血液和内脏,那样一来她感染的机率将会大大增加,到那时,估计会有十之七八的可能性,她自己也会染上疫症,若那时她剖开尸体还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去治疗,又将如何呢?难道就只有困在这城里等死吗?况且,她一个女子,去做这样的事,会让他也无法接受吧? 若是自己悄悄去寻呢?她想了想,若要不惊动他人去寻尸首,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半夜去后山蹲守。 如今的后山密林深处,辟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出来,搭了个架子堆放尸体,每日城中有病死的人便会被载到那处去,凑够了数量便堆上干柴和火油焚化了。 如今她能想到的,便是趁抬尸的兵丁们将死尸拖来还没焚化之前,偷一具解剖观察。 这样一来,只要她做得足够隐蔽,便不会有人知道,也省掉了许多麻烦。可这样的事只能选择在晚上。只有晚上那些尸体在还未凑够一定数量之前不会焚烧,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偷偷解剖。 可这样一来,大半夜的去尸骨成堆的地方……饶是她这样胆大的女子,也不免心有余悸,到时候,自己真的能下得去手吗?真的能发现问题所在吗?若是不成功……她又该如何? 这一日,她还在苦苦思索药方不得其解的时候,宋磊来了,给她带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任平生患病了。已经患病三天,此前他不让宋磊来告诉她,怕她担心,也不让外传,怕动摇军心,更不能让翼戎人知道趁乱进攻。这三日里,他便与士兵一同服用端木晨的药方,按时服药,可是却一日重似一日,并不见好。这会儿,他忽冷忽热,全身打摆子,烧得滚烫,大汗淋漓,且腹泻、胃痛不止……情况越发危急,宋磊才不得已,偷偷来找她报信。 她听宋磊如此一说,顿时吓得都有些六神无主了,她从未去想过有一天他要是病倒了会怎样,不是她不关心,而是她不愿去想。在她心中,他是如此顶天立地的豪杰,是不会被这些小病小痛所打倒的。何况,她为他备下了足够的防护的药物,他怎么能生病呢?他怎么会生病的了? 她心里像一团乱麻,焦灼地在房内走来走去,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得很快,自己的双手则抑制不住地发抖。她太清楚现在的状况了,三天了……高热已三天,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就算会有药物护着,就算他的身体比普通人健壮,他也只有不到五天的时间。若是这三五日之内,她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那便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化为一捧骨灰。 这些日子,已几天必夜没有好好睡一觉的她,嘴里都长了燎泡,如今又一听说他也危在旦夕,她眼冒金星,差点支撑不住自己,恨不得马上飞到他身边去看望他,她怕啊,怕若是他真的死了,她就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他们二人之间好不容易越过了那道鸿沟,能心心相知,能幻想将来,可……怎么会……怎么会…… 她想他,想见他。她好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活着的他了。这些日子,多少人在她的眼皮底下相继撒手人寰,那些原本活生生的人,不管多么留恋人间,留恋挚爱亲人,最终都在病痛的折磨下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一张破被、或是一床凉席一卷,牛车上一丢,就像这世间没有生命的废弃物一样,被拉到城外的密林中,烧成白灰一堆…… 她好害怕他也会这样,她害怕自己还来不及救他,就像死在她眼前的病人一样,□□如此短暂,短暂得她还没有伸出手遮挽,那道光便从她的手中飞逝而过,从此世间再无此人…… 可是她明白,如今的自己不能去,他身边不缺人照顾,缺的是良方良药将他治愈。可是,良方是什么?良药又是什么?谁能帮帮她,谁能告诉她,要怎样才能把他治好?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一言不发在屋内踱着步子,拼命地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一定不要惊慌,不要着急,不要乱了分寸……这样才能找到更快更好的方法去救他…… 她捏紧的拳头几乎掐破了自己的掌心,搜肠刮肚却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情急之下,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宋磊来之前,她方才想到过的剖尸找病因,如今,她只有寄希望于此,仅此一法,不能再拖再等了。 宋磊见她焦灼无比,也不便催促,自己悄然离开了。他知道自己只要将口信带到,她会比谁都着急的。 于是乎,等她打定主意当晚就去后山时,宋磊已经离去多时了。她知道任平生身边不能离了宋磊,如此紧要关头,不能让别人知道任将军也倒下了。现在,她只能靠自己一博了。 当天,她谎称药铺要制一批药,白天看完病后,晚间忙制药的事,便不回来了,这时节,大夫都忙得脚不沾地,陈伯自是没有怀疑。待到晚间,她便乔装打扮,穿了身暗色而利落些的衣物,独自一人从药铺溜了出去,潜入了后山。 如今后山这地方,虽说就在城内。可这山上是烧尸的地方,谁都害怕染病,也都害怕鬼怪。所以这晦气的地方,除了刺鼻的、焚烧肉体遗留下来的难闻的气味之外。四周静谧得发寒。明明是温暖的五月天,这林中却莫名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穿过一片高大挺拔的松林,那落在地上的松针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湿润而松软,使人行走的时候,一点儿脚步声也没有发出来。这便使这片松林,更是凭添了几分诡异,和分恐怖。 随着她离那空地越来越近,那种特殊的、令人闻之作呕的味道又越来越浓,时间一长,那气味仿佛像只攫人心魄的手,可以通过鼻子,伸到你的脑子里去,搅乱你的思绪,让你头痛欲裂、呼吸难忍。虽然她早已用夹了药物的口巾掩住了口鼻,但那气味仍旧是挥之不去。 黑夜的林子里并非是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的。那突然响起的,猎食的猫头鹰怪叫的声音,也会让毫无防备的她吓得冷汗一身……除此之外,怪叫声过后的松林里,又陷入了寂静。四周见不到一个活人,月亮也隐藏在云层中,一片死寂。 端木晨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不去管周围的一切,定了定心神,依旧低着头直直地往前走。她知道这么晚她来此是为了什么,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任平生最后的希望了。若她失败了,他就……真的没救了。 待她终于走到那片空地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巨大的木头搭成的一个简易的架子。架子约摸半人高,上面并排摆着有几具尸首。 在这个架子的不远处,还有一堆已烧成灰烬的灰堆。一阵阴风吹过,扬起一片焚烧过后尸骨的粉末,还有死亡的气味。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手臂上起了一片片的鸡皮疙瘩。 纵然她素来胆大,但是解剖尸体的事,她只是听父亲详细给她描述过,自己却从未尝试。毕竟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哪里会去给人做那些开膛破肚之事?如今为了救他,为了救所有的人,她也是咬咬牙,豁出去了。 待她走近了那处摆放着尸体的架子看过去,空地上的那个柴堆上。如她所想,几具还未焚化的尸体不知道放在那里有多久了,僵直的躯体,灰败的脸色,无一不在控诉着瘟疫的无情和可怕。可这些尸首都不是她的目标。这些尸体身上已经僵硬出现大块的尸斑,她不是杵作,不知道他们死了有多久。但她能肯定都不是新亡故的。这样的尸体就算解剖开,也未必能查探到她想要的信息。 她想要更新鲜的尸体,就只有——等。 她悄悄撤回来,在灌木丛里蹲守了半天,脚都蹲麻了,才看到两个兵丁赶着牛车过来。从牛车上又拖下来两具被薄薄的褥子裹着的尸体。他们掩着口鼻,也不多说话,把尸体从马车上拖下来堆在柴垛上就慌忙离开了。 此时是个绝佳的机会。尸体是最新鲜的,附近也没有士兵,她决定要趁他们还没有赶来送下一批尸体之前快速解剖一具,看看疟疾的侵入对人体的腑脏到底伤害到什么程度。 她抓准了时机,冲上前去,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方才拖来的两具中,恰恰有一具体格偏小的女子的尸体,尸体还有余温,关节处也还柔软,尸斑尸僵也还未形成,而且看上去这女尸的年龄不过十二三岁,因重病而极度瘦弱,若是个彪形大汉,她独自一人,也操作不了。 她顾不得许多,蹲下身子驮了那尸体在背上,便急急地走下柴垛,想先把她弄到灌木丛里躲起来。 可是这死掉的人由于没有任何意志,躯体竟出乎她意料的沉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女孩的尸首,她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背了下来。期间这尸体还不住地往下滑,没人在后面扶着,她根本背不住。 下了柴垛,她已经没力气了。尸体又滑落到了地上。没办法,她只好扯过之前这具女尸裹着的褥子仍旧将她裹了,托着她的头部在地上拖着走。边走边对尸体说“小妹妹莫怪,今日多有得罪,改日定为你多烧纸钱赔罪。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只盼着你的病体能让我看出端倪,找到治疗这顽疾的良药。若你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我的吧?他日若是我端木晨真的治好了这病,一定告知众乡亲,我们都记着你的大恩!” 她好不容易把这小姑娘拖到了林子较深处的灌木丛里,点燃了带来的油灯和解剖用的刀具。 她向尸体三鞠躬再次告罪后,脱下了小女孩的衣服。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她要在那些士兵再次到来之前将刀口缝合,然后重新穿好衣服将她再放回去。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发现。 可当她真正的手握尖刀时,手又迟迟难以下刀。这毕竟是人啊,不是猫儿狗儿啊,就算是猫狗,她也不见得下得去这个手。何况……何况是个如此乖巧的女孩……她的手不住地抖着,几次想刀刀尖插进她的胸膛,都没有力气,手里的刀有好几次险些从的中掉落。 她从带来的箱子里又拿出块白布,盖在那女孩子的脸上,她没有勇气在动手的时候,还看着那张像花朵一样的脸。她再三告诉自己,要凝神静气,努力让自己忘掉害怕、忘掉恐惧,深呼吸几口之后,又换上一副干净的缝了药物的三角口巾,戴上用鹿皮制成的薄手套,深吸了几口气,不敢再耽误半点时间,闭上眼睛,果断地将尖刀插进了她的胸膛。尖刀入肉的那一瞬间,她害怕得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她差点忍不住大叫起来。这……这实在……让她太害怕了……她下不去手啊…… 第一刀下去之后,她缓了好长时间,惊吓过度,绷得太紧的神经也随之松驰了些。时间不等人,这具尸体也在加速腐烂,她也不能再手软。她几乎是紧咬着牙关,继续了手里的动作。接下来,在她的凝神专注之下,动作流畅和迅速多了。端木晨先是剖开了女尸的肚子,然后用小锯子锯开了她的胸骨,观察她的肺部,接着便一一观察她的肠胃、肾脏、膀胱……她掌着油灯,一点点地观察她躯体因疾病发生的变化……一系列的动作做下来,哪怕松林中阴内阵阵,她却已是大汗淋漓,两手发软,满身污秽,就连牙关,也因紧咬的时间太长,腮帮子都生疼。 但这些辛苦终究不是白费的,她终究还是得到了平日无法从诊脉中诊出的惊人的发现。死者的脑部、肺部水肿、胃和肠壁粘膜破损、肝脏坏死、肾脏发黑衰竭、膀胱里全是血尿……这些结论让她无比震惊。她终于知道病患为何均是在无比的剧痛中饱受折磨死去。甚至神志不清,形同中邪一般。他们的体内所有器官都坏死,大脑也同样充血水肿……这样的疾病实在太可怕!太令人惶恐!而如今,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在饱受这疾病的折磨,腑脏一点点地发黑、腐烂……还有他,还有她心心念念的,最让她揪心的他……不知他现在,是不是,也…… 得出结论后,她不敢耽搁,便掌了灯开始缝合尸体。却不料,这时,却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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