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淮生在中山路上收齐了一个老公房的产权,最后一户让权费了不少周折,四十平不到的产权,生生给出了对方四百万的价格。 这块区域地皮,政府只会维护,根本不会拆了,纯粹拆不动,寸土寸金,大家格局都不会多浅薄。 冯公子不惜重金,只是喜欢这老公房周遭的陈旧味,里弄的烟火气,周是安问他,你住? “开玩笑,谁住这儿?晚上动静大点,隔壁的大爷大妈不一人一口老痰啐死你。” 周是安睨他,“你不会动静小点。” “不会,爷就图个乐,兴致上来,哪还管声大声小啊。” 几个男人凑在一起,不拿荤话逗闷子就骨头痒似的,负责老房子改造、装修的女设计师姓刘,年纪也不幼,陪着冯淮生验收,只当没听见业主的话,侧身与男助手随意交谈几句。 冯淮生想把这套房子作为民宿交给手下的人全权管理,他甩手了,当初与设计公司对接的时候,主旨要求就是四个字,赏心悦目。 冯淮生特地拉周是安几个老友过来,问问他们的意见。 是处风景,窄巷里,风雨夜归时,能看到这样陈旧的房子里贯彻着灯火,明艳且温暖,没落的皮囊里,也有簇面崭新的骨血,周是安站在一楼通往二楼的钢板楼梯上,很是由衷的评价。 不过可惜了,这么温馨且诗意,又处处蕴藉着设计者心机的房子,拿来赚钱经由形形色|色的人来过往。有点朱砂痣沦为蚊子血的现实感。 “你喜欢?喜欢我就原价让给你。”冯淮生是周是安兄嫂冯淮宁的堂弟,二人从冯周两家结亲家之后也开始来往起来,冯家家境优渥,爷父辈手上有实业,这些年也随着大局势参投了互联网行业,冯淮生从父亲手里拿了一笔款,这些年自己折腾,倒也没像个二世祖一样坐吃山空,只是挣得多,花得多,挣多少心里没数,花多少,更是眼睛一闭。 单说这栋房子,没个八位数是谈不下来的,这还不论后期改造装修的钱,冯小爷说是打算做民宿,可真要靠民宿那几个钱回本,可谓杯水车薪,不过是放个产业再扮作事业,给家里看罢了。 “嗯,这原价先放放,过几年,我存够本了,你再按这原价转给我。”周是安双手拢在西裤口袋里,拉几个弟兄与他听证。 “德行,还过几年,过几个月都不是这个价了。”冯淮生编排周是安,谁还不知道周老二啊,向来不喜欢吃别人锅碗里的,就算他真按原价等个几年要转给周是安,后者也未必盛他这个人情。 周老二的心头好,向来难猜。 周是安平日里就是几个老友间的吃口,好歹都喜欢拉他出来涮一下,他已然习惯了,从楼梯口下来,“行了,你这豪宅我们也瞻仰过了,虽说不正式乔迁,可是今晚这顿饭是逃不掉了,我五脏庙空着喊响呢。” 周是安一身黑色羊绒大衣,白色衬衫,领口上的丝质斜纹领带更是系得一丝不苟,只是一只手斜抄裤袋,言语间,眼波里也带着吟吟的笑意,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少年风采。 他头一个跟冯淮生讨饭吃,也催着他快些给设计公司签验收单,玩笑说,刘工这妥帖的设计工艺,处处都是完美了。 刘奕静静朝这位周先生望一眼,十成十的好感都写在脸上,大家都是成年人,不会看不懂这份情谊,只是她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因为周先生赞她的技艺是真心的,可是不想囫囵这男女之情也是显然的。 一行人被冯淮生安排坐在一起吃饭,刘奕本是不打算参与的,无奈冯淮生盛情邀请,说刘工为这栋公房前前后后忙碌了半年不止,今天这顿饭刘工无论如何不能驳面,“他们几个都是腆着脸要饭吃的,今天感谢刘工及霍工才是主要目的。” 冯淮生都这么说了,周是安他们几个也不能自顾自地端酒自饮了,出于礼貌,得陪今天的主宾喝几杯,刘奕酒量浅,她也不会允许自己在这几个男人面前失了仪态,桌上除了周是安不劝酒,其余几个男人都一杯杯拱着她喝,周是安一开始还帮着她这唯一女性说几句,帮的下场就是他得替刘奕喝,再后,周是安好像坚持不想刘奕误会什么,索性不言语了。 说实话,刘奕是有点失落的,只能苦了今天一道出外勤的霍启扬。 霍启扬一杯杯地替刘奕挡着,这在其他几位男士看来,好一场英雄救美,只有刘奕清楚,霍启扬只护她是自己的前辈、师父。 刘奕知道他的性取向,他爱男人。 宾主尽欢之后,霍启扬有点喝多了,刘奕关怀,询问要不要送他回去。 霍启扬摇头,表示待会男友会来接他。 他说话时,不知是不是因为酒醉,声音没有避讳桌上的其他人,左右冯淮生、周是安他们也都是见多看多的人,大家都不是什么戴有色眼镜的人,只是霍启扬这么一开口,似乎更让刘奕难堪了,起码先前给这几个男人误会的英雄救美全是个假想了。 冯淮生还在安排下一场局,周是安再饮一口手边的茶,说不奉陪了,明天还要出差,席上也算散了,他拿了自己的外衣就致歉先行一步,饶是冯淮生那厮骂他吃相太难看,他也不应声。 却在厢房门口,与一男生面孔,不期而遇。 周是安向来记忆不差,且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尤其是面孔;好像对方记忆也不赖,从对方有些错愕的表情判断,他们彼此都没有识错人。 周是安下意识想到这个小男人揽抱着言晏时的亲昵。 蒋文煜很难对眼前这个男人印象不深刻,那晚他随言晏小舅进去酒吧包厢,小舅很是客气地与里面几个男人打招呼,为首的便是这位周总。 也是他救了言晏。 蒋文煜在犹豫要不要与这个人打招呼,霍启扬就脚步虚浮地走出来了。后者见蒋文煜与周是安一副面面相觑的作势,酒意裹着些吃错味的醋意,即刻决定宣示主权。 唔唔唔……蒋文煜脑子本来就有点乱,再被霍启扬揽腰索吻,一下子,整个人懵了。他想撇开霍启扬的手与吻,后者汲取的心就更急切了点。 好一场金风玉露。 周是安比蒋文煜更懵! 这个小男人是同志,那么那个蠢丫头知不知道!? 包厢里的一行人跟着出来,连同那个刘奕都显然没想到外面有场大戏,冯淮生见周是安移不开眼地盯着人家一对恋人热吻,玩笑他,“不妙啊,这几年吃素吃出祸了,周老二这是要弯的节奏啊!” 周是安眉头一紧,再而舒展,目光收回时,往冯淮生脸上扫一眼,诡异地浮浮嘴角,惊得冯淮生一个激灵。 *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小舅的那个老板撞见你和你的那个男友了?” 信息量有点过载,言晏头脑有点抛锚。 蒋文煜别的倒是不在乎,只是担心那个男人会告诉谢礼宾,再而他父母可能会知道,届时,可能天崩地裂。 蒋文煜父母都是做小生意的,文化程度不算高,而且性取向这东西跟文化也没多少关系,这些年蒋文煜一直拿言晏作幌子,蒋家父母也都很喜欢言晏,两个人一闹矛盾,蒋妈妈一定是偏帮着言晏,有时去他们杂货铺买东西,蒋妈妈总是不收钱,弄得言晏直不好意思,管他们买东西不好,不管他们买、去别处买也不对。 言晏劝蒋文煜很多次,和父母摊牌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时接受不了,时间总会见到人心的。 蒋文煜怪言晏说得轻巧,你要是告诉你妈你喜欢女人,看你妈什么个反应。 “她什么反应我都不在乎,我就是喜欢了,她能把我怎么着!” 这话蒋文煜信,言晏与慧姨这几年生疏得很,母女俩作到这份上,也是上辈子交恶了吧。“我爸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大好,不想刺激他,也想自己经济上再独立富足点,心平气和地与他们谈。” 言晏颔首,“放心啦,那个姓周的,也不像爱嚼舌根的人。”言晏这话不知道算不算宽慰蒋文煜。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 * T市,云山雾绕的厢房里,三家手里都点着烟,唯独周是安深夜还端着茶碗,盖碗一揭,特级的普洱散茶,茶汤红酽明亮,聚着金圈,周是安侧头饮一口,上家放一张六筒,今晚牌局不行,他也碰杠都免,把把下去摸牌。上家正是今晚应酬的主宾,孙经理眼梢一扬,“知道周总做的一手饼子,吃还是碰?” 周是安有心放水,“有点乏,叫点夜宵吃吧。”于是,他放着听着的牌不顾,继续伸手摸牌。 就在一圈打完,喊点夜宵的时候,周是安两只摞在一起的手机,下面一只响了,他搁回茶碗的手顺势一错,移开了两只手机,私人号码手机屏幕上跳闪的字眼,倒是让他提了提精神。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眯眼算计,好像又一切理所当然。 周是安也不急,任由手机翁声响着。 快要偃旗息鼓了,他伸手一点,通话即刻开始掐秒计费了。 乌烟瘴气的厢房里,即便送上来些热腾腾的吃食,也是索然无味的。 周是安拿起手机,起身时,几个人喊着他搬风,周是安让随行的一个代理商带过来的助手替他打几牌,他出去接个电话。 “哪位?”某人清瘦俊朗的脸上揣着明白装糊涂。 眼下时间快到深夜十一点,说晚不晚,可是确实不是个半生不熟的关系通话寒暄的时刻。 对方很是抱歉,自报家门,问,是否打扰到周先生歇息。 周是安倚在朱色阑干边,嘴上稍稍委屈之意,“嗯,你已然打扰到了。” 言晏哑然。 周是安看脚下入冬的庭院里,黑沉沉的,风吼成哨子声,几盏照明云石灯,明昧间,更徒添了肃清之意,冷得厉害,“有事?”他主导话语权。 言晏那边也没磕绊,说明来电原因,周是安显然毫不关心她的担忧,倒是不期然开口,“你怎么会有我号码?” 那头沉默了会儿,“嘉嘉晚上拿我小舅手机玩游戏,我趁机翻到了你的手机号码。” 周是安撇嘴无声地笑,想质问她,为什么这般偷偷摸摸,却又没开口,好像生怕他的一些正气吓跑了她这个小毛贼。 “周先生,可以替我朋友保密嘛,我小舅那边……” “我听你小舅说,你们是青梅竹马的情人。” “是青梅竹马,但不是情人,所以请你务必在我小舅那边不要说些什么。”言晏急切的口吻解释。 “哦……”周是安意味深长地会意,很庆幸她不在他眼前,看不到他一脸城府的笑。 “那周先生……” “我现在在外地,等我回去再说吧,你早点睡。” “唉……”她好像有点不答应。 “你算是在求我嘛?”周是安换一种口吻朝她开口,带着些隐隐的狡黠。 “……”对方噎声了。 “上回人情平账了,这回怎么说,再请我喝杯咖啡?”周是安突然有些不认识自己了,自己何苦大半夜为难个小他近十岁的姑娘家呢? “如果你愿意的话。”她有些不乐意的嘟囔。 “所以我说等我回去再说,我这几天很忙,见不着你小舅,也不会闲着蛋疼地找他瞎白话些个没我所谓的事,听明白了嘛!” “……” “我还有事,你早点睡。”他刻意将手机话筒处凑近了些唇边,算是与她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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