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 赵乐天听到一声行动后,从树丛一跃而出,落在坚硬的路牙子上,他一定是第一个因为紧张,撞到腰而疼的龇牙咧嘴的刑警。 抓捕声,奔跑声,甚至枪声,齐齐划破夜空。 “出事了!”红房子里的赌徒反应过来的瞬间。 特警队的高音喇叭便从四面八方响起:“里面的人呆着别动,警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子弹不长眼,心里有点数——” “不能动,不能动,有枪!”里面的人吓坏了,不就堵个钱,外面枪声却震天? 一共开了三枪。 特警原是要把蒋震击毙的,陈皖南穿着防弹背心,速度惊人的一脚飞踹在他背后。那是一个大下坡,发白坚硬的糙水泥面,对方受创猛地下栽下去,陈皖南要的是活口,略担心他摔死了。 好在蒋震到底是退伍兵出身,双臂撑了一下,一个滚落,到了树丛里,立时,陈皖南的枪就抵上了他的脑袋。 市区。 警车呼啸而过。 人们此时已进入深眠,凌晨两点了。 进入市局,蒋震被拷着坐进审讯室,审问他的是两个男刑警加一个书记员,他腰肌剧痛,所以,被抓住到现在一句话没开口,只咬的牙龈要裂,才能遏制那股痛感。 “陈队,这是难啃的骨头,怎么办啊?”监控室,赵乐天又不依不饶的缠着陈皖南。 陈皖南活动着自己摔人的那条手臂,抓到人的好心情,听到这小新人的声音便烟消云散,他不冷不热的回复,“怎么办?看着办呗。” 明明没说啥宝贵意见,赵乐天却跟磕了药似的,直把头点的如蒜,“陈队有你在一定没问题,太厉害了,你怎么那么厉害,枪都不怕,冲在特警前面就干翻了蒋震,果然孤家寡人没牵挂么,我妈妈就不准我这个那个的,有没有搞错,我可是刑警!” 孤家寡人陈皖南:“……” 想送新人吃枪子。 审讯室。 “蒋震,别以为不说话就拿你没办法。Dna证明,昨天下午五至六点间,你在盆景园杀害了十八岁的卢思琪,说,为什么杀她?” 男刑警在提到卢思琪的名字时,蒋震便一脸震惊,他终于不再腰疼,嘴角一扯,脸上竟然绽放出一个笑容,轻松道:“什么琪?我杀了什么琪?哈,枪被缴了我认,这杀人,哈哈哈哈,搞笑的吗?” “严肃点!”刑警一拍桌子,“装疯卖傻,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竟然大费周章抓你,会没证据吗?老实交代,别浪费大家时间!” “好。我交代。”蒋震认真的收起笑脸说,“警官,人真不是我杀的,不能冤枉人啊。” “冤枉你?死者卢思琪口腔里的毛发dna与你完全吻合,这是冤枉你?” “什么……”蒋震冷峻的抿起唇。 “监控显示,你在昨天下午四点五十分进入盆景园,逗留至六点半离开,与死者被害时间完全吻合。” “……” “还不交代吗?”问话的刑警眼神凌厉的盯着他。 这个蒋震是个刺头,五年前退伍回来,仗着一副好身手,专门给赌场看场子,后来耳濡目染,渐渐交上一些特殊的朋友。他非常小心,没有案底,直到警方查时,才估摸出其身上带枪。 在南湖公园的监控显示,这家伙昨天下午包头包脸,出现在卢思琪遇害的地点附近,随后沿着他的轨迹,才在一家小饭馆里看清他的全貌。 “你是不是在进行枪支交易,被卢思琪撞见,杀其灭口?”警方有技巧的审问。 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多数犯人都交代了。 蒋震显然不属于这多数,他盯着那名刑警的眼,嘲讽地笑了一声说,“什么枪支交易?我听不懂。你们是政府,看我不顺眼,要弄个重罪,不管我承不承认,就给我安了杀人就得了呗。什么毛发,什么dna,你们要放,我还能监督你们不成?” “……”嘴硬不说还反咬一口警方诬陷。 …… “太搞笑了!”深夜,日光灯彻亮的办公室里。赵晓然拿着蒋震的口供,瞠目结舌。 “大伙听听啊……我的确去了植物园那边的公厕,但没看见什么小姑娘,那块儿臭气熏天,尿急,就松了皮带对着小竹林放水,突然一只飞虫咬到蛋上,我一拍巴掌,就使劲的抓啊……啧啧啧,他意思是,死者口腔里的毛发是真凶从地上捡的他的,栽赃嫁祸?”办公室唯一的女同志不知矜持为何物,不但大声念出蒋震的蛋,还顺便送了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嘲讽表情。 陈皖南沉默的叼着烟提神,微微眯眼,像是要睡着,只有坐在他跟前的下属,才知他这幅不以为意的外皮下,是高速运转的思维。 果然过了几秒,陈皖南夹下烟说,“这种类似狡辩的情况,大家见过很多,但不是没这种可能。” “什么?”赵乐天傻眼。 陈皖南继续说,“技术队在监控里发现,蒋震包裹严实,却没有戴手套。卢思琪身上没找到指纹,不排除蒋震把手套揣身上,杀人时戴上,过后摘取丢弃。可别忘了尸检报告,卢思琪口腔内壁的充血痕迹中,有一块0.8厘米左右的划痕,类似指甲尖弄出来的。”说着,用大拇指,食指碾灭了烟头。 “如果有人用手,伸进卢思琪的口腔,故意制造口.交的痕迹,再从卫生状况复杂的厕所地面,捡一根蒋震的体毛塞入,就可以完美解释蒋震的无辜。这在法庭上,可以成立。”陈皖南重新取了支烟,低头点上,“因为蒋震没有杀人动机。” “我明白了。”赵乐天顿悟的停笔,“在作案时间,现场脚印,还有dna,这三样重要证据存在下,却没有合理杀人动机,就无法形成完整证据链,很难定罪。” 陈皖南欣慰的点点头。 赵乐天立即乐坏了,矜持的咬笔头。 “傻样。”赵晓然不屑地吐糟了句,然后,看向陈皖南说,“蒋震提到去盆景园催债。欠债的那个人是盆景园的临时工,叫陈三平。另一个探组的人已经去蹲守了。目前,还没什么消息。” 其他人皆失望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陈皖南抬了抬手腕,轻拧眉,唇瓣压着烟圈说,“大家回去眯一会儿,天亮了再说。” 疲惫的刑警们立即打了鸡血似的原地复活。 赵晓然揣上围巾,拎起包,兔子似的往门口奔,还和抢头奔出去的赵乐天——这位新人已经连值两个夜班,就快倒下的,所以回家的迫切之心,将赵晓然撞了个踉跄,抢先奔出去了。 赵晓然被撞了个清醒,停住,才发现陈皖南还留在位子上,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抽闷烟。 “陈队,不回家吗?” “接鹿跃。” “啊,这个时候?哪儿接?”赵晓然惊悚。 陈皖南弹了弹烟灰,没有回话,他表情看上去像是公务繁忙,不小心将妹妹忘记在哪个地方了,此时,想起来,正在严肃思考要不要回去接一样。 . 冬夜,凌晨四点左右。城市被寒雾笼罩着,昏沉沉的闭着眼。 一撞散发着橙黄色暖光的建筑,屹立在冰城路上。是瞿嘉的书店。向所有人敞开着。 里面的暖气很足,落地大窗上,懒洋洋趴了不少了水汽。 瞿嘉正在打咖啡,两杯的量。 “欢迎光临。”绿色小熊盆景欢快的迎进一个客人。 客人开车过来的,引擎熄掉时,瞿嘉听到了声音,等他推门而入,两杯香浓的咖啡便冒着热气,被放到了圆橡木桌上。 “没睡?”来人是位男士,寂静的夜里,他低沉的嗓音,带了一点点鼻音,一点点不羁。似乎没真正关心,而是随口的一问。 他修长的指间,夹了支没点燃的烟,细白的烟身,与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相得益彰。 “值夜班。坐啊。”瞿嘉努力保持平和的微笑,然而,目光在他身上转时,仍是变得有点恍惚。 陈皖南就站在灯下,身姿修长,虽然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刑警,却养的一脸细皮嫩肉,不阴柔,有点男色过人的招摇资本。 他没有坐下的意思,也没有把鹿跃从帐篷里拎起来离开的动静,眼神平静的微扫了眼店内的环境,回到她脸上时,一侧剑眉扬起,似乎是笑了,“昨晚我还等在外面。没想到,是你的店。” 平和语气下,却是全然的质问。 为什么回国不告诉他? 为什么老朋友都来过,他却被摒除在外? 分手了,就要闹的如此吗? 他虽未直接问出来,可瞿嘉心里都了然,尤其当初是她有过错在先,不告而别,依他从前的脾气,店都能给砸了。 “六年了吧。”瞿嘉忽然这么说,看着他,“皖南,没想到已经过去六年了。时光真快。” “没想到吗?”陈皖南轻微的一笑,他可一直在想着这事儿,六年真他妈太快了,快到昨天早上,在办公室见到她的背影与侧脸,都认不出来了,轻松的擦肩而过。 “你一点都没变,我竟然没认出你,太有意思了。” 这句物是人非的,似在谴责她的话,让瞿嘉的笑容彻底演不上来,心一颤,那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起来,她微避了陈皖南灼灼的视线,转而看向冒着热气的咖啡,低声说,“如果我说,这三个月来没通知你,是因为我想避开朋友们,单独,安静的和你见面呢?” “就像现在这样?”陈皖南讽笑一声,满是质疑,“想和我安静的聊什么?” “聊工作。” “什么工作?” “母校有个微表情犯罪研究小组,刚刚成立。我会在市局,雨山分局,秦淮分局,这三个地区选一个做刑侦队的顾问。我打算去你那儿。” “武刚知道吗?”陈皖南平静的提到他们曾经共同的朋友,如今在市局当法医的那位。 “不知道。” “很好。”陈皖南心里狠狠吐了口恶气,一想到那帮人瞒着自己,在瞿嘉这儿聚会,指不定怎么编排他与她过去的那一段,火就一股脑的往上窜。他可以选择在知道瞿嘉回来后,与她联系,不与她联系,可那帮人呸不是玩意儿。 这回,武刚也尝尝,瞿嘉一下成为他同事,他却毫不知情,晴天惊雷的滋味。 瞿嘉无言以对的瞧着他神色由阴转晴,不由地一愣,试着问,“你,不反对我过去?” “合着我在你眼中,就和武刚他们想的一样,狭隘小气,盯着以前那点事,给你下绊子?”陈皖南眉目冷峻的盯着她。 瞿嘉想说,你现在的眼神就挺小气的。唇角克制的弯了弯,把话咽回肚里,提醒道:“咖啡要凉了。” 然后,主动先坐下来,余光瞄到他停了几秒,最终漫不经心地落座,手指很给面子的握住了咖啡杯手柄,顿时,大松一口气。 聊聊其他事吧。 瞿嘉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于是,拿起早就画出来的肖像,递给他。 “这是蒋菲在案发当夜,九点左右,在外面街道上约见的男生。十六分钟后,蒋菲才若无其事回到书店。其他两个都以为她去了洗手间。包括她向我,向你们警方的说法都是,一直和另外两个在一起。” 她声音轻软,混合着暖融融的暖气,两人不像是在聊一桩凶杀案,而是话家常。 陈皖南说,“你怀疑什么?” “我不怀疑什么。”瞿嘉摇头,“只是把我看见的,跟你提一下。” 很不可思议,书店没有摄像头,但她的大脑可以记录进出的每一个人相貌——只要她想要记。 陈皖南毫不怀疑手中这张纸上的真实度,可大脑无故罢工,只莫名其妙记得,她最高记录是圆周率小数点后面4000位的数字…… 可能是太累了。 空气安逸的,只剩地暖的嗡嗡细小之声。 两人相对而坐。 咖啡香,书香,交缠。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的一声椅子轻响,敲醒陈皖南昏沉的大脑,他竟然盯着这页纸瞌睡了一下,就在瞿嘉问他话不答,自主起身准备去热饭的时候,陈皖南回了神。 他手指压在太阳穴上,桃花眼里迷迷蒙蒙,似清醒又似不清醒,回答了三个字,“我不饿……”然后,皱眉,想起什么,“鹿跃呢?” 快天亮了,才大梦初醒,想起被遗忘的妹子? 瞿嘉嘴角清浅的翘起,“二楼。早就睡了。” 陈皖南微微点头,把画纸放桌上,伸长长腿,背抵着椅子,头往后仰,随意枕在椅子上,闭眼,轻微地说,“我靠几分钟。过会儿上班。” “……”他几乎秒睡,瞿嘉看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大大方方呈现在初升的暗色晨光中,毫不设防的,仿佛她一伸手,便可一一触摸。 临街的玻璃窗,初醒的城市,扫着落叶的清洁工。 窗里面,瞿嘉却始终没有伸出手。 她转身,去楼上,再下来时,多了一条毯子。 轻轻地,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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