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内丹汇聚的力量将时光盒子打开,一颗痴心至死不渝。 光华中的景象似真似幻。那女官扶着红珠,将一件毛皮的大衣披在红珠身上,说,“小姐,你别想不开,他已经死了,你跟国公爷回家去吧。”红珠泪眼婆娑,缓缓抬头。 隔着两重泪眼,石心以为她看见了他,她却并没有看见。 安国公骂道,“不要脸的丫头,让她去死!我再没有她这个女儿!”陈兴转过来跪在安国公面前,恳求道“小姐是受了别人拐带,也不是自愿,请国公爷息怒,咱们回去吧,我父亲大人还要和你商量迎娶的事情呢。” 红珠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刀,那是两人出逃时为了防身准备的。短刀在手里,红珠把那刀在胸口比了比,雷雨滂沱,将那短刀扔到一旁,朝陈兴道,“你还愿意娶我?” 石心只怔怔的看着,身边包裹着的一段彩雾尚不能化去。人却看怔了。 锣鼓喧嚷,整个一条街都铺上了大红的地衣,鞭炮炸开好几条巷子,光陪嫁的车仗都二十几匹马拉着。安国公家小姐的大婚,光布施的钱都比别家一整个婚礼还要多了。 石心怔怔的看着,此刻他已经可以随时走出彩雾和红珠相见了,但是他仍然在彩雾中站着,一动不动。 那红色头盖缀着五彩的珍珠宝石,金线绣出的鸳鸯栩栩如生,暗暗烛光下,头盖挑起,红珠面色微有些疲惫,一双杏眼水波荡荡,嘴角翘起一抹浅浅的微笑。石心仿佛不仅仅是心,整个身子都已经是石头的了。他尸骨未寒,她红烛春宵。 陈兴也笑着吹去了那烛光。 石心背过身去。几百年了,看惯了人世悲欢,听多了离合聚散,连思念也清淡如水,就算是再深的深情也经不住这么多年轮。世人都这么多,仇也算是报了,陈家都被杀绝了,只剩了一个痴情人。想回来找她,叫她不要死,两个人一起续前世不尽的缘。没有想到,她根本就没有死,她根本就没有和他不尽的缘。 连思念也清淡如水,就算是再深的深情也经不住这么多年轮,仇也算是报了,陈家都被杀绝了…他想着,既然那时候她也笑了,既然她也是快乐的了… 心上微微的裂开了一道。石头的心上微微的裂开了。 很多时候一个人是坚持不住的,要两个人一起挺过来。这么多年,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的是坚持不住的,他一直当成两个人一起的煎熬。失望,痛苦和孤寂被冰封起来,一颗心冻住了。 要么就走出去,要么就赶紧回去,五百内丹的能量也有耗尽的时候,没有一扇门可以永远开着。可是应该怎么办呢?石心站在那五彩的雾中,依旧呆着,或者随那门一起化了吧。 法咒不知在何地慢慢升起,靡靡讷讷,如影随形,终于越来越响打破了石心的迷乱。石心回过神来时,看见三男两女站在远处,都在合十念咒。石心挑眉哼了一声,真气随那哼的声音飘出,几个人的咒语就止住了。 领头的女子高挑清逸,一身黑裳,黑发竖着高高的马尾,随风飘开,黑目如电,炯炯有神,正是马清美。马清美道,“石心,你今天跑不了了。”说罢,朝后面的马道远使个眼色,马道远慌慌的将一个木仗拿过来,马清美道,“给我干什么,你去啊!” 马道远说,“师姐,我…”我字没有说完,马清美已经在他肩膀一抓,给拉了过去。 马道远站定,清清嗓子,朝石心道,“妖孽,你作恶深重,伤人无数,你可知罪?” 石心心不在焉的应答,“是杀人无数,不是伤人无数。” 马道远此刻已经定下神来,双脚站定,听石心纠正,说,“哦,对,对,我说错了,杀人无数。” 马清美值在后面气的咬牙,马道远却不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反而话语更加清晰坦荡起来,“你在人间这样作孽,天道不容,我今天就收了你!” 石心随口道,“以你的道行怎么收我。” 马道远正色道,“我自幼学道,受命于师,遇妖诛妖,遇魔驱魔,不问成败,唯问是非。” 马道远的几句话说罢,石心不由收回神来,仔细端详面前这个年轻人。几句话谁都会说,石心也见多了会说话的人,然而这个人却不一样,那磊落真心油然可见。 人世间的人,尤其是经历了世故的人,大多隐藏了真心,所以真心在人间难寻,而红珠…红珠对自己竟然不是真心么?石心打住思绪,人间的真心固然少而珍贵,学道人的真心就更为珍贵了。道家的坚定执着可以将其法力无限提升,便是高自己许多的妖魔也是能除掉的。 马清美在后面也不由暗暗点头,这就是自己天份虽高,师父却一直看重师弟的理由,一百个天份也比不过一个坚定。 石心点头,将手一张,“来收吧。”两手间玄机斗起,霓虹纷纷。马清美道,“不好!快念避字决。”说完,后面几个人纷纷一起念来,唯独马道远,第一他离石心太近,第二,他神思专注,对马清美的话反应慢了一些。只见片片桃花的幻影已经飞进马道远的口鼻。 一瞬间地晃天旋,马道远忽然觉得自己到了一片桃花林,自己身着古装,手拿一个小鼓。马道远正在心下纳闷,听见一个女子娇娜的声音,“哥哥,我在这里呢。”寻声望去,竟是姚依依。 姚依依一身洁白衣裳,云鬓高绾,也是古装,桃花中美艳无比,身上幽香飘飘。马道远无限欣喜的看着眼前的美人,美人伸出纤纤玉手,将一束桃花在他面前一抚,马道远觉得浑身酥软。 忽然就出来很多人,都似乎是兵士,拿刀拿枪要来抓他们,姚依依说,“快跑,是我爹爹来了。” 马道远被姚依依拉着跑,心里一会觉得害怕,怕那些兵士追上,一会又恍惚起来,自己不是来除妖的么。想到除妖,马道远站住了脚,姚依依急得跺脚,“快跑,追来了。”恍惚间,如果被追上,一定是要挖他的心的。而那两个字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除妖。 马道远看向姚依依那美丽动人的面庞,踌躇了一会儿,朝她说,“人间苦难已多,我虽然不能拯救众生,但尽我所能。”姚依依的面容渐渐淡却了妖娆妩媚,竟朝他说,“你当我是什么人,虽然我吃过那药丸,我心里却还知道善恶是非。还不快去。” 马道远但觉得身子一震,仔细一看,石心还在面前。 再看,蒲玎蒲玲和曾虹年都晕倒在地上,只有师姐还似乎清醒,却倒在地上口吐了鲜血,马道远大骇。马清美拼力喊道,“快用木杖!” 石心乃石头修炼所成。几天之前,马道远悟透了师父曾经传授过的一段叫凌霄决的道法,凌霄决可以悉得妖精得本源和弱点。师父说,决予有缘人,马道远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缘法与凌霄决,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但是师姐悟不出,他却悟出了。他看到了石心的本源。以本源五行属性,取相克五行法器,刻画相应的阵法图案在上,配合相克本源五行之时辰,持相生法器五行之人,配合法咒,专击其心。 但是在石心那块石头心的五行属性上合人却产生了分歧,有人说土,有人说金。这个虽然基础,却是根本。 短短几分钟,或者不过几秒中,马道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清楚自己该做什么。马道远手持木杖,开始念动咒语,这种五行克生的咒语如果用对了最是厉害的。 石心见马道远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并没有意外,并不等马道远的木杖挥起,已经一脚把他踢倒了。石心冷道,“以你的本事,我连法术都不必用。” 这一脚的确全未用法术,但是老道厉害,正中要害,马道远痛的一声冷汗。马道远忍痛站起来,一边怒目石心,一边又挥起木杖。石心又是一脚,马道远又倒下了。“这样有意思吗?”石心擦擦手,回头望去。那五彩雾境仍在。 迷离雾中,缤彩纷呈,正是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之时。 马道远已经站起来了。石心并未回头,心里却也惊讶这小子的劲头,刚才那一下他是下了死手的,虽然没有用法力,常人却恐怕是再也爬不起来的了。石心朝着马道远,眼睛却看着那彩雾中的情景,说道,“你的执着,最抵不过的,是别人的不在意。你想杀我,我却根本不在乎死还是不死,太浪费了你这样的执着。” 马道远并不知道石心在说什么,也没有多余的一份力气去和他斗嘴,他拼劲全身气力,将木杖挥起,心中暗暗念动咒语。木杖上的符图呈出立体的金色,符咒开始生效了。 然而,石心竟然完全没事。 马道远的咒语越念越紧,越念越紧,猛然间,木杖嘭的一声断为两节。石心的身上四周生出一段光雾,瞬间散开了。石心皱皱眉头,颇为不满。 如果不是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他不会陪这些人玩这么久,可是如果这些人都死了,他自己一个人站在这里看红珠和他的相公相敬如宾夫唱妇随,那可如何呢?倘若不看,就这样走了,又怎么舍得呢,等了几百年想看她一眼,却舍不得只看一眼!或者进去,杀了那个陈兴,报杀己的仇,夺妻的恨,这个最是爽快了,然后呢?然后杀了红珠!杀尽世人! 杀心一起,石心的一颗石头心瞬间坚硬无比。那跟木杖早已经断成两节,面前几个人都或晕或伤,早已经没有了力量,他只需要手指一抬,就收拾了他们。 马道远又站起来了。 石心已经不耐烦了。 木杖并不能克制石心。木杖折断的瞬间,马清美绝望了,是她坚持石头的土性,因此选定以木杖相克制。依据木杖选了时辰,也因为马道远的生辰相配合才选他持仗。又费了大翻心思研究绘制符咒合图阵,如今前功尽弃,这些人没有半点悬念必然都要死在这里了。马清美闭上了眼睛,一行眼泪流了下来。死亦无妨,只是不甘心。 如果那几个人醒着也必然和马清美同样的想法,他们都孤注在了这种五行克制的法术上了。还好,醒着的人,战斗的人,是马道远。 马道远并没有想这么多,他胸中记得的只有这人的恶性,唯一的想法就是除妖。他手持半截木杖,两目喷火站在那里,浑身的疼痛只让他念比金坚。石心打出的一记气浪冲来,马道远飞出好几米重重撞到树上,木杖落地搭在石头上,马道远听见了当的一声如金石。马道远瞬间觉悟。 一念起而万象生。马道远胸中升起了熊熊烈火,他再次从地上站起来。 石心本以为马道远已经死了,忽然见他又站了起来,而这次与以往不同。他站在那,浑身上下都透着炙热的烈焰气息,灼的自己不敢靠近。石心不由正色起来,这个人,怎么只在几秒中内,由一个废物变成了一个对手? 那气息太热,石心不敢靠近,但是他的法力远在马道远之上,石心将气浪再次抛去,马道远避开了,石心心生一计,他将自己的气浪抛向倒在地上的马清美。 马清美中招必死,马道远大惊失色,惊急之下,将自己的一股火焰气息推向马清美,那烈火的气息挡住了石心的气浪,石心借机已经到了马道远身边,狠狠一记当头披来,马道远眼前一黑,跌倒在地。石心知道马道远尚未死透,并不留情,狠狠又是一记。然而谁也不能想到,马道远虽然肉身昏死了去,那魂魄精神竟然全然不知自己肉身已经晕倒了,胸中除妖之念不死,一股火焰幡然重生,马道远离身的魂魄宛如一道火海,在空气中忽现。石心大惊,跃出了丈余远。 石心屏住气息,看清了眼前的情景,遂冷笑道,“原来魂魄脱体之术而已,这小小法术。”魂魄脱体之术确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马道远宛如凤凰浴火,总能在危难中激发无限潜能。石心的精明也已经看透,眼前的少年虽然功力浅薄却潜能无限,但是只要不轻敌他,全力准备迎战,打败他也并不难。 正当石心与马道远都准备全力再战之时,石心忽然回头看向那五彩雾中,他忽然觉的不对劲了。在自己死去的那个地方,红珠正把汗巾搭在树枝上,双手扶着套子,虽然隔着那彩雾的屏障,石心听的分明,红珠说,“子期,我来了。”头已经伸了进去。 石心惊诧之余,哪还顾得眼前,转身那彩雾里奔去,“不要死!”身子还未到那五彩光环之中,已经一震,被什么击中了。 金火相克,马清美被马道远得火焰相救,早已经明白,石心的那颗石头心本源为金性,她附在地上拼命拟符图,忽然石心奔去,机不可失,将那写了大半的符图裹住自己的短剑掷给马道远。马道远持剑,火焰奔涌瞬间淹没符图融入剑身,一柄烈火飞剑从后面直直插入那颗石头心中。 这种五行生克的法术最是厉害。石心附在地上,再也不能爬进那五彩雾里了。红珠将头放进套子里面,把凳子一蹬,身子荡悠悠悬在空中,石心的心被火焰焦灼,可以听见抗抗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石心瞪着眼睛,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既然红烛春宵,她已经甘愿和那人成婚,为什么还会叫着自己的名字死去。 远处山岗上,来了一老一少。那老者发须皆白,是一颗老树精,那年轻的是个少女。老树精走到石心前,蹲下问道,你是武子期?石心瞪着眼睛,点点头。 老树道,“原来她的记忆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你。可惜我没有守住,但是我可以告诉你。” 当年她背弃你嫁给你别人,但是她的心里从来没有忘记你,她的一生都只为了你。她不能和你一起死去,因为她的肚子里有你的骨肉。对于相爱的人,殉情并不艰难,和自己最仇恨的人在一起就是生不如死。但是她必须活着。她是侯门千金,王府小姐,无论夫家如何对待,她的骨肉都可以活下来,因为她的骨肉也是安国公的骨肉。安国公要的只是颜面而已。而那是你的孩子,你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她要给你生下你的孩子,无论世人如何看待都不重要。可是如果你来了看见了怎么办?你死了,但是她心里期待你的回来,但是你回来找她,你看见她嫁了别人怎么办?她死了也要留一段记忆,让你看见。 她只是平常女子,此时或者已经转世几回轮回几番,但是那一世里,对你的情意不灭不变。 春残花老,后会无期。 如果他没有怀疑她,在她成婚前就已经将她带走了,此刻,两人已经共度了多少欢乐时光。 他费劲了百年心机,找到每一个陈氏后代杀死,那竟然包括自己的亲生骨肉。 红珠荡悠悠芳魂已逝,武子期将那最后没有用尽的灵力收起,拼劲自己身上最后的法力,在手上汇成一枚光环,那光华闪耀片刻落在手掌。武子期将光环汇成的戒指交给老树精,道,“把他交给陈应文。” 说完最后的话,武子期闭上了眼。他必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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