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办公大楼坐落在城郊结合处,是一座极为普通的建筑,和周围绿树青山掩映一体,显得平静而安详。萧远山在这里做市长已经十年了,今天他接到了调令。 青远很少来这座大楼,但是这里凡稍有级别的人或是服务时间久的人都是认识她的。 “稀客。“萧远山面无表情。 青远在这里也收起了平日常在嘴角常被人误以为是天生的微笑,她并不等待邀请直接坐在市长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直截了当的说,“有事需要你帮忙。“ 萧远山的表情变成了冷笑,“帮忙?我行使的是人民给我的权力,在我这里从来没有帮忙二字。” 青远并不搭理萧远山,继续说道,“我要你帮我查封一个人的财产。” 萧远山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看着青远,半晌道,“青远,我把孩子放在你那里,是因为你不会把他搅进你们的事情里,” “我从来没有让他参与过。”青远说。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萧远山点了一根烟,说,“我这次帮了你,你把萧阔送回来,不能住你那里了。” 青远胸中的怒气终于喷发了出来,“我们的事?难道这件事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医院里三魂七魄都没有了的是你的妻子,是你当初山盟海誓过的人,是萧阔的亲生母亲,你竟然这么绝情。姐姐当初真是瞎了眼!” 萧远山恢复到了面无表情,“医疗鉴定我妻子是植物人,医疗鉴定没有说她丢了三魂七魄,我给她付了这么多年的医疗费,我应该做的都做了。” 青远站起来,“萧阔想住在哪里是他的事,我没法做主。”便要往外走,待她走到门口,萧远山开口说,“慢着,你要是不愿意把萧阔送回来就做另一件事吧。” 青远站住缓缓回过身来。萧远山这么多年来,变得太多了。初识萧远山,那是一个眼神透明的翩翩少年,和姐姐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美眷,如今的萧远山,说出的每一句话,你都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对于姐姐的生死则早已漠然。 他一定会答应帮忙的,这是青远知道的,但是他一定需要某种回报,这也是肯定的。作为一个妖精,萧远山的圈圈绕绕,让青远只想作呕,她说,“什么事?” “他们要调我去洪川,做南三省主席。” “恭喜。”青远面无表情。 “哈哈,“萧远山一笑,”对于洪川方面的看重,我是很感激的,但是我年纪已经大了,已经胸无大志了,故土难离啊。“ 青远已经快要翻白眼了,她再次坐在萧远山对面,“你在澄江十年根基深厚,这个调动明升实降,你不走愿意走。“ 萧远山眼睛望着青远,竟然笑了,笑罢他轻轻叹了口气,将烟头熄灭,缓缓说道,“洪川是首都,但是洪川的权力已经没有办法统辖全国了。广平最近通过了新税收法案,把对洪川的纳税义务降到了百分之一。之前他们已经通过了北五省的人权任命法案。“ “西两省的离安方面还在观望,但是也已经慢慢在削减洪川在西两省的势力了。这次调动,离安和澄江都有涉及。洪川是想趁早控制住权力。“ “你不走,不过是想控制澄江,归根结底是分裂国家。“青远说。 “分裂国家?“萧远山道,”你可不要随便扣帽子,我可没有这个本事,现在东南三省军队还在洪川的控制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广平要不是已经控制了军队,拥有了远程导弹,核弹这样的武器,他们敢修改税收法案?“ “你想让我干什么?暗杀军界要人?“青远问。 “不不,我从来不搞暗杀这种事情,”萧远山谦虚的说,“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制造一些混乱,推迟我离开澄江的计划就可以了,后面我自然有安排了。” “在繁华的地方,闹得越大越好。“低沉,阴冷的声音。 青远冷冷的盯着萧远山。十年澄江父母官,他政策开明官声极佳,人们都说澄江摊上了一个好官,现在他说起在自己辖内制造混乱竟然如此自然。 “为什么找我?你可以让任何人为你做这些事。“青远问。 “洪川方面在秘密监视我,我的任何行动都可能成为他们的把柄,直接把我拉下马,我身边肯定有他们的人,我还不能完全信任。“ 青远知道,萧远山这次说的是真话,因为萧远山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人。 “帮我在军火库偷一些炸药出来,我会派人暗中接应你。“ 青远和萧远山各自一笑,青远并不需要接应,萧远山的接应也不过是一种不信任而已。 洪川在国之南,广平在国之北,离安在国之西。 澄江在国之东。一条澄江蜿蜒辗转,水势缠绵,滋养了澄江两岸千顷良田万众子民。从古至今,澄江都是一条温柔的江,她很少泛滥,从未改道,她绵绵流淌,九折十八转。她全部流经东南三省境内,经澄江市入海。澄江两岸自古物阜民丰,盛产粮食,如今大江两岸更是城市云集,商贾企业不胜其数,船支往来不断,太平日久,人物繁阜,物贵人华。站在江边,少有大江东去浪淘尽的感叹,多生出风流人物看今朝的意兴。江山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常兴守着这条江过了十八年了。他是外地人,像千千万万渴望富裕生活的外地人一样,是漂进澄江的。十八年前他只有十四岁,一人来到澄江,他什么都活都做过。从捡垃圾到保安到服务员到建筑工,甚至,二十四年岁那一年他还机缘巧合认识过一个电影经纪人,看上他天生的那副谐星面容,要捧他进电影圈,最后一切当然是不了了之,他自然也没有成为明星。多年打磨之后,他在澄江繁华的江滨大道旁经营了一个货摊,摊位是租用市政的,租金不低,但是生意也是极好的。澄江的江滨大道人来人往日夜不息,到午夜依然灯火阑珊,人流不断。 常兴还没有结婚,他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居住在出租房里。父亲病逝,花光他多年积蓄,他把母亲接到身边和自己同住,把母亲一个人留在老家太不放心了。 这天常兴和往常一样照常工作,但是这天注定是不一样的。澄江边,人们聊天的内容统一集中在万世大公教上。连续几个在常兴摊上买东西的人都在说万世大公教,一个孩子飞快跑过去,后面的妈妈大喊,“你再跑这么快让万世大公教给你捉走!“一个长期在江滨大道发放各种小广告的年轻人特意走到常兴摊位边,说,”听说了吗?“”什么呀?“常兴奇怪的问。”万世大公教啊!“年轻人说。 一个清洁工推着车走过来,说,“这个完公万世教就是上次那个邪教吧?“”可不是吗,“年轻人说,”不知道这次又要整出什么事来。“ 常兴终于弄明白了。 几个月前,在江边集体自杀的七十五个人就是万世大公教的信徒。那是万世大公教第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它是一个典型的邪教组织,控制人的精神,让信徒为他们服务,榨取钱财,甚至女教徒要为领袖集体献身。自从自杀事件之后,万世大公教被依法取缔,于是万世大公教对社会展开了报复。就在昨天,万世大公教教主竟然公开在互联网上发布打击声明,号称要在澄江引爆五次大爆炸,并且特别声明,政府办公大楼必然有将遭受打击,市长萧远山将会被刺杀。 车水马龙的澄江上空响起了尖锐的警报,警方的高音喇叭同时在滨江大道上发声,“紧急疏散,紧急疏散“。万世大公教的第一次□□袭击将在一个小时之后发生,地点江滨大道。万世大公教如此嚣张,刚刚在网上公布了他的第一次袭击计划。 人潮汹涌的滨江大道立刻陷入混乱。只听见警笛声声,尖刻刺耳,高音喇叭不知在何处一遍遍回响着广播,并没有看到警车,也没有看到警察,人流开始朝不同的方向涌动,路边的摊位,休闲座椅迅速被冲倒,鲜花从支架上掉落,淑女的裙子被刮破,小孩子被冲散大哭着喊叫妈妈,男人们用力冲向大道,不慎跌倒者为了不被汹涌的人流踩瘪拼命的挣扎着,刚才人来人往的美好江边,忽然变成了人间地狱。 常兴的货摊离中心广场比较远,在从主道进入滨江大道的路口,和常兴说话的清洁工和发传单的年轻人在惊呆片刻之后,立即朝大道跑去,清洁工把清洁车扔在一边,传单被年轻人扬撒到空中又如落花一般从空中散落,清洁车则不停的刮拌着拥挤的人群。 常兴惊呆片刻,逆着人群朝中央广场的方向冲去。常兴的老母亲平时为了补贴家用,就在江滨大道上捡拾废品,一般她都会呆在中央广场附近,因为被丢弃在那里的饮料瓶子最多。 逆流而上,常兴的脸上身上已经被层层汗水打湿,不是因为人太多,冲进去太难,而是因为他的心在颤抖,他的老妈妈已经七十多岁了,这样的人流下如果她被踩倒该怎么办,他必须找到她带她出来,她一个人不可能出来。可是她在哪里?常兴开始大喊,可是他的声音如同杯水的声音淹没在汹涌的海浪中一样,根本就听不到。他只剩下逆流而上的勇气,却已经没有了任何信心。 常兴被人挤倒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抓住什么挣扎着站了起来,他到了中央广场了。这里的人反而少了,他没有看见母亲。一个带着大黑狗的年轻人正在广场上兜圈,常兴大喊道,“看见一个老太太没有?!“他并不知道,他此时已经涕泪横流。那个带着大黑狗的年轻人呆了一下,摇摇头,大黑狗忽然狂吠起来。常兴瘫坐在石头台子上,看着满地凌乱的杂物,不知该往哪里去。忽然他脑子一闪,母亲一定会去找自己,要按照原路再回去。这时那个带着大黑狗的年轻人手上多了一个包袱,道,“我的大黑真厉害,把□□找到了!” 常兴呆了,片刻,常兴朝着来时的方向疯狂的跑去。 在自己早就摔烂的摊位边的墙脚下,常兴终于找到了母亲。母亲被一个不知怎么掉下来的广告牌卡在了墙角,还好,广告牌没有砸到人。常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广告牌掰开一道缝让母亲出来,和母亲一起卡在里头的还有一个女人。常妈妈在里面哭着让他快走,母亲愿意为孩子而死,但没有母亲愿意孩子为自己而死。还好,人出来了,常妈妈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并没有爆炸。 四周渐渐平静下来,江滨大道一片狼藉,人群消失在城市的其他地方,只留下一条江滨大道空空荡荡。常兴拉着母亲朝外面跑去,步子还没有迈开,只听见哄的一声巨响。 大地跟着晃了三晃,硝烟升腾在澄江上空,□□炸了,但不是在滨江大道,而是在澄江上某处人烟稀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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