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宋。 宣和五年,暖春三月。 早春的集市多有些稀疏,行人三三两两地走过青石板街,时而在路摊停留,弯腰翻检。 街头连着一座汉白玉色的石桥,大气而精巧,桥头两株弯桃正值吐蕊。 桃颜几瓣嫣红,落在青石砖的缝隙间,碾做花泥。 杨柳堆烟如画,几度和风。 史上,这是一个无比动荡的年代。而在这青山绿水共为邻的杭州,丝毫看不出北疆的硝烟。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有人抛颅洒血,家书万金;有人赏竹弄鸟,杯酒琵琶;有人颠沛流离,四海无家;有人挥金如土,倚柳陪花。 而这些和这个故事有关,当然,也可以说无关。 至少,眼下这和睦的青石街依然闲适。 汉白玉桥上一阵匆促的脚步声,带着风,打扰了集市的平静。路人纷纷回首驻足。 来者是一个头挽双髻的姑娘,丫鬟打扮,衣着面料却是不差。她急匆匆地奔下桥,因为匆忙,差点崴了一跤。 只听有眼明的人说: “那不是白家的大丫鬟么,莫非白家也出什么事儿了?” 于是便有旁人道:“不该啊,白家的底子厚实了四代,不会这么快也……你且看她到底干嘛来了。” 要说事儿,是出了一桩事,喜事。 丫鬟跑一段喘几下,又跑一段儿,好容易到了路中,就冲着人群中的一位青衣姑娘喊道:“䴖小姐——䴖小姐,请您快回去!大、大奶奶快生了!”这丫鬟着急得简直像要哭出来,不顾礼节当街嚷嚷。 青衣姑娘恍然回头,微微皱了皱眉,快步走到丫鬟跟前停下,却不开口。 丫鬟强压着气喘,站直了身,低下头等待主子的训斥。 “大奶奶快生了?”䴖小姐低声问道。 丫鬟抬首,为小姐没有训斥她而有些惊讶,点点头又小声补充:“是的小姐,大奶奶请您回去,说是怕、怕没个照应的人,产婆会乱来。” 䴖小姐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又道:“产婆已经请来了?” “请来了,我出来的时候文璎正好带进来。” “那老爷怎么说?” “老爷、老爷他……哎……丫鬟焦急地皱眉,低声道,“小姐,您快回去吧,回去就知道了,耽搁不得,有什么要吩咐的文瑄帮小姐做。” “不,我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这样吧,文瑄你去最近的药堂买些汤药送回去,不要多,要好。还有,进了药堂有人问你什么话,不要回答,你看你刚刚这么一嚷嚷,半个杭州城的人都该知道了。” “小姐,文瑄知错了。” “你护主心切,这次我不怪你,也不会告诉老爷。只是你记住,你再听见什么荒诞的谣言也别去理,明白了?” “是,䴖小姐。” “好了,快去吧。”青衣姑娘帮文瑄拍了拍袖上的灰尘,看着她跑远了。 待青衣姑娘带着贴身丫鬟离开之后,周围的人群一下子热闹了。 白家的大奶奶生了。 这个简直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瞬间传遍街头巷尾。 “诶,听见了么,白家的大奶奶要生了?这不可能吧。” “你看她们那样像假的么。” 街角的臭豆腐摊,两位卖豆腐的大娘嚼舌根的本事和她们煎豆腐的手艺一样炉火纯青。 “不是说白家的大奶奶不能生么。怎么二姨婆生了个闺女,转眼她也要生了?” “去去去,别瞎讲,被人听见了有你苦头吃。”另一位左右谨慎地望了一眼,凑到她耳朵边小声道:“其实,听白家的厨娘讲呀,本来二姨婆也生不出的,说是白老爷命里无子,现在都说因为有个算命的给他寻着个仙根良方。这不,才刚一年,都有了。” “真的假的,原来是白家老爷生不出,我说白大奶奶那么好的人怎么菩萨会不长眼呢。” “是啊,”另一人捏着长钳,把在油锅里翻腾的臭豆腐翻了个身,“他大奶奶真是好人。说起来那半仙也给咱家虎儿算过命呢,说虎儿的恩人就是他大奶奶。你瞧可不是么,当年我家那根独苗眼瞅着快歇气了,就是她出钱让虎儿去看的好郎中。唉,你看现在虎儿都快成亲了……观音娘娘、菩萨娘娘开开恩,保白家大奶奶平安,保她的孩子平安啊。”她叹着气,放下油钳,合着手阿弥陀佛。 系着蓝布围裙的大娘安慰道:“苍天自有眼,好人有好报,你就别费心啦。你出去的多,倒是给我说说那个䴖小姐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䴖小姐?” “就是那个青色衣服的……” “哦,三嫂你说那个啊,”她恍然大悟地拍腿,“听说是白老爷的嫡亲妹子,很小的时候就自己出去了,是个跑江湖的,前不久刚回来。说是嫁了人,可她男人到现在也没人见过,又太年轻,所以还是称呼她小姐,不然早该改叫夫人了……她呀,大概也不是什么好姑娘,谁知道在外面干什么呢。” 三嫂用铁丝筛网捞出已经煎好的臭豆腐,抖了抖油,又用一块脏得瞧不出颜色的抹布檫了下手,边把豆腐装碗边说:“是嘛,看着到挺规矩的。” “唉,哪能看啥就是啥呀。白老爷也不知道怎么有个这样的妹子,还是小时候欠管教!” 三嫂却笑了:“你啊,也别管他们家的事儿了。你家那个刁媳妇就有你费脑子的了。诶,我去给客人送豆腐了啊,那碟辣子给我。” 大娘顺手递给了她,还在自顾自地发牢骚:“可不是么,咱家那个媳妇啊……” 三嫂绕出臭豆腐台,拎着竹牌子送豆腐去了。 小店铺前的青石板街一如既往地忙碌,狭长的一条,周遭古朴的二层木楼挂着“酒”、“驿”或 “客栈”之类的染色布旗,在风里呼呼地响。过了汉白玉桥接着走,沿着青石板路的就有一处气派的宅院,树荫草茂,城府幽深,大门檐前挂着几个大红灯笼,笼骨上有精工雕花,明显是大户豪门的用具。 灯笼后,高悬的牌匾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白府。 白府的大门紧闭,却依旧威严。平民百姓路过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谁也不知道,就在约莫三年后,这扇门里出了两个街坊众口里的神话。 其一名曰:送子观音。其二谓之:文惠菩萨。 一时间这俩词名动四方,前来求医问药讨仙术的人络绎不绝,踏破了白家门槛不说,甚至给整个杭州都造成了极大地困扰。 首先。客栈的老板们一个个赚疯了,家身万贯,财大气粗的都是客栈老板。顿时一栋栋辉煌华丽的客栈拔地而起,在大街小巷鳞次栉比。那时要问个吃奶的娃娃将来的理想是啥,他会回答,客栈老板。问一个吃奶的女娃娃将来的理想是啥,她会回答,客栈老板娘。 再则。杭州的和尚尼姑都疯了,饿疯了。杭州的佛缘寺庙一直都是很出名的,再小的庙,香火都还不错。可泥塑的观音总比不上活菩萨,于是,寺庙的处境可想而知。 最后。白府的老爷疯了,气疯了。门槛踩烂了换一个就是,可他那俩女儿的嘴不是说缝上就缝得上的。什么叫红颜祸水,他这才知道,就是丫头片子最会惹事。由于闹得太大,皇上降旨让他好好处理此事。什么是好好处理,还不就叫他好好反省顺带管好闺女。不然,降旨后的就是降罪!白老爷憋了屈都不晓得往哪儿发。向那俩丫头?说什么笑话呢。 而那时,白府的送子观音娘娘正津津有味地啃着糖葫芦,对文惠菩萨娘娘叹道:“看见了吧,封建迷信害死人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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