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赶到那个加油站的时候，琳达正和另一个女孩坐在路边的，她努力想要拉住对方的手，显然已经拼尽了全力。见到从驾驶室一跃而出的杰克，琳达露出了一个尴尬又讨好的笑容：“帮帮忙！”杰克一只手就把那个疯疯癫癫的女孩扯进了后座，车门关上的瞬间，孟熙听到女孩还在发出呵呵的喘气声。 “你……你们，还好吗？”孟熙小心翼翼地问。她已经把琳达囫囵打量了一遍，直觉对方应该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琳达的大眼睛里似乎氤氲着泪水，她似乎不知道要怎么说，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个苍白的笑。 “这是几？”杰克突然伸出手掌在琳达面前晃了晃。孟熙几乎以为他是在向大小姐挑衅了。 “是……你的手……” “这个呢？是几？”杰克伸出两根手指，晃得离琳达的脸更近了一些。孟熙认真去看，才发现琳达的瞳孔大得吓人——是这里太黑了吗？ “呃……不要动！不要动！我看看……是二！”琳达翻了个白眼，好像嫌弃杰克侮辱了她一般。孟熙终于发现不对了——琳达说“不要动”的时候，杰克的手已经定住了。 杰克意味深长地看了孟熙一眼。然后他伸出了两只手，在空气里比了个“7”，再一次重复了同样的问题。 这一次琳达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谁都能看出来她很努力地在数来数去，却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个结果。 “上车吧！”杰克摇摇头，把琳达塞进了副驾驶的位置。接着，他转到后备箱，拿了条工具绳出来。孟熙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把后座发疯似的喘气的女孩的双手捆得结结实实。孟熙戳了戳他的后背：“这，她，不会告你违法吧？”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自残或者伤害你，这样比较保险一些。”杰克轻轻地揽住她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说，“后面这个姑娘，我没办法检查，你或许可以帮忙看看她有没有受到侵犯——” 什么？孟熙浑身发冷。 杰克舔了舔嘴唇：“这些富家子弟根本不在乎抽-大-麻-之类的事情，但是她们跑出来还给你打电话，当然是觉得不安全……也有可能她们没有尝试过这种毒品，产生了幻觉。不过这个妞可不太对，你知道……她的……上衣卷起来了……丝袜被撕开了……” 孟熙拧着眉毛，像是受到惊吓一样看着杰克。 杰克有点茫然地叮嘱：“如果你不知道如何……检查……”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瞪了一眼过来，“就这么几秒钟时间，你居然连人家大腿都看了一遍！”她一边嘲笑他，一边钻进后座。 杰克回到驾驶位，看了眼垂着头的琳达，回头问孟熙：“怎么办？她好像睡着了。” “送她们去医院吧！是不是应该报警？”孟熙小心翼翼地撩开女孩的裙子，避开她上蹿下跳的挣扎，硬着头皮仔细观察，除了大腿上几个青色的指痕，并没有更多被侵犯的迹象。 “她们不需要去医院，只需要一个房间赶紧睡一觉！说真的，她们在我车上停留的每一刻，我都担心她们会突然把这里变成移动厕所。另外，我觉得琳达大概不会同意报警的。” “应该没事，”孟熙拉下她的裙子，想了想，还是皱着脸问杰克，“你觉得，我是不是……需要上手摸一下……才能……确认？” “哦，不，”杰克的眉毛挑得差点飞起来，“你觉得没事就没事，不要太过份！” “我还是不太放心，”孟熙犹犹豫豫地说，“我刚刚是在开玩笑，你不要在意。还是，你来检查一下吧……” “什么啊……”杰克嘟囔着发动了车子，“我拒绝！如果路上有药店，我去买紧急避孕药，你喂她吃吧！” 药店还没找到，琳达又迷迷糊糊地醒来了，她虽然数不清数字，但勉强还能完整表达，孟熙在很多废话中找到了“兄弟会”“尝鲜”“带劲儿的新药”“卫生间”“拉住我们”等等千头万绪的关键词。杰克很小心地从后视镜里看过来，孟熙当然知道，只是她突然就不想说话了。她不能说多么熟悉这种下作手段，但无论在什么地方，吸毒者的经历和结果都有相似之处。她知道琳达不开心，却没有想到琳达会冲动到参加这种瘾君子的聚会中去。作为朋友，她内心似乎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 马斯特斯家的保安和女佣已经认识了“熙熙小姐”。在院门口对讲时，孟熙刚说明是送琳达回家，女佣就用浓重的西班牙口音愉悦地答道：“太好了！家里有客人来，把小姐的手机充电器也送回来了，我们还担心联系不上小姐呢！” 院门升起的同时，杰克“啪”一掌拍在了琳达头上，响声不小，吓得后座一直不太正常的姑娘也蜷缩了一下。“既然有客人，你就清醒一点吧！”杰克像是在和琳达说话，又像是在和孟熙解释。 琳达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停车后，她慢慢从座位上滑下车，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一拍。孟熙把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架起她往家里走，对迎出来的女佣说：“让她走一走，可以清醒一些。”上了门廊的台阶，琳达就要挣扎着自己进家了，嘴里嘟囔着：“我觉得还成，让我试试。” 孟熙扶着她的手不敢松，回头看了一眼，差点笑出来。杰克从腋下“拎”住那个浑浑噩噩的陌生姑娘，仿佛是搬着一架失去动力的割草机，在琳达家门前的草坪上一路半拖半拽地走过来。 “你把她抱起来吧！绅士一点，我不会介意的。”孟熙扬声喊了一句。 杰克头也不抬：“她刚刚失禁了——我没把她扔在草地上，就已经足够绅士了！” 呃……孟熙担心地看看琳达，琳达还扶着头，完全不在意自家草地上多了些什么。 女佣反应很快，大呼小叫地跑过去，显然认出了女孩的身份：“是卡罗尔家的小姐吗？天呐，怎么成了这副样子。这位先生，请您帮我把小姐送到客房里去吧！”和女佣的热情相比，杰克的表情完全可以说是绝望的。 琳达比孟熙走得还要快些，她的脚步宛如漂浮在云中漫步，孟熙不得不小跑着跟上去。就这样，她们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楼大客厅里站起来的小伙子，直到他不耐烦地喊了一声“琳达”，两个女孩才应声折回来。 事实上，这个小伙子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忽视的人。他的身高起码有两米，四肢纤细，穿着时下年轻人最喜欢的紧身牛仔裤和针织长外套，歪戴着一顶宽沿礼帽。这身装扮在晚上出现在任何一个家庭的客厅里，都会成为一个笑话，但是他那种从容悠闲，甚至有点妖娆的姿态，让人感觉他似乎从一出生就用帽子压住蓬松饱满的卷发——他就应该是这样，随时随地可以被印在海报上。 他从口袋里摸出充电器，向琳达递过来。孟熙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复杂的配饰，同时听到琳达尖叫起来：“离我远一点！” 琳达向孟熙身后贴，而对面的高个子青年又迈了一大步。孟熙下意识地挡住了他：“没有听到吗？别过来！”她一边说一边背过手去抓住瑟瑟发抖的琳达，两个女孩向后蹭蹭倒退了几步。他们之间隔开了很长一段的“安全距离”。 他太高了，她不得不在一段距离之外扬起头和他对峙，脑子里还飞快地检索记忆：琳达说要去参加谁的派对来着？难道就是这个人？所以提供毒品的是他和他的兄弟会成员吗？他是来找琳达，还是找另一个女孩？不不不，在不了解情况之前，不能让他接触到任何人！ “你是谁？有什么事吗？琳达状况不太好，你可以当着我说。”孟熙看不到琳达的表情，她直接向对面的青年提问。 “你又是谁？这个问题该我问你！现在连送中餐外卖的小妞都能在马斯特斯家出入了吗？”对面的青年抄着口袋，懒洋洋地撇了撇嘴。 孟熙不想在这些无聊的贬损对话中浪费时间。“白垃圾！”她转身拉着琳达，想要穿过长廊送大小姐回房间休息。 “你说什么？”他拦住了她们，长手一探就要去抓琳达。 “杰克！保安！来帮忙啊！”孟熙紧张了一路的神经终于绷到了临界点，她的叫声几乎震聋了自己的耳朵，同时她还高高跳起来打落了对方的手臂，如果不是尚存一丝理智，也许她会直接一口咬上去。 对面的高个子青年显然也被吓住了，愣了两秒突然冒出了一句：“功夫？” 功夫你个大头鬼！孟熙紧紧攥着琳达的手，又叫了起来：“保安——” 她想要再接再励地把马斯特斯家的佣人都喊出来，不过杰克来得更快，他把两个女孩往旁边带了带：“你先送琳达去休息。” 高个子青年不甘心地蹭过来，被杰克指着鼻子吼了一句“等着”之后，整个人都呆住了，退了两步，像是要坐又不情愿的样子，站沙发前面，哼哼唧唧地还嘴：“马斯特斯家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女佣和保安都赶来了，孟熙拉着琳达往楼梯方向走，回头叮嘱了一句：“那位小姐的事情还没问清楚，你们盯住送东西来的客人，不要让他走脱掉。” 她并不担心杰克，在农场的工作经历，让他看起来远比娇生惯养的城市青年成熟得多。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望了一眼大客厅，希望能趁机和杰克交代些什么。杰克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他和高个子对峙的感觉，像是草原上的狮子在紧盯一只瘦弱的长颈鹿——长颈鹿几乎陷入了无措又危险的困境。 琳达还认得自己的卧室，甚至会向女佣开口要橙汁。然而孟熙好几次询问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琳达的回答都吞吞吐吐：我还没想到要怎么说……很多细节都想不起来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不想想这件事了……你放过我吧…… 孟熙只觉得满心焦虑无处发泄，她看着琳达把头缩进被子里，只好一个人在卧室里闷头转了几圈。这是琳达遇到的状况，她理当陪伴琳达度过这一关。可是小杰克满心欢喜地赶来见她，却不得不搅在这么一堆破事儿里……“你不应该这样对他。”她对自己说。 “琳达，我不知道你好一些了没有，”她坐到窗前，隔着被子摸摸琳达的头，“但是有些事，逃避得时间越久，就越难以解决。如果你和那个女孩的现状，没有谁需要对此负责，那么我可以和杰克现在就离开，让你们好好休息，睡醒一觉，明天就把这一切忘掉。如果你们是被诱骗的，那么越早说出真相，我们就能越早找到责任人，商量解决的办法。” 琳达没有动静。 “生活中有些问题是解决不了的，有些难关是过不去的，你今天放弃了，明天还是绕不过去。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无视某些不愉快的经历，事实上我也做到了——在一段时间里。但是当遇到某件事，或者遇到别人有类似的遭遇时，我就会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避免落到这样的境地？现在想想，如果我当时不是用了那么多时间自怨自怜，不是浪费了那么多情绪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那么我现在也不必留下这样的遗憾。” 琳达还是一动不动，这样保持一定很累了，孟熙看到被子的一角无声无息地露出了缝隙。 “我们是朋友，我希望帮助你。不过你有自己的隐私空间，而且我的能力毕竟有限，我和杰克离开后，我会给凯特打个电话——我们只有一面之缘，算不上了解，不过我想她总归愿意为女儿提供帮助——全天下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只不过表达爱的方式不同……” “不可以！”琳达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随即因为头晕而上半身摇晃了一下，却用手撑着不让自己歪回去，“不要告诉凯特！” “如果你不想告诉任何人，那么至少请你告诉我：你自己可以圆满解决这件事！我说的圆满，是不留尾巴，也不留遗憾。” 琳达捧着头，用力揉搓眉头，然后她开始讲述。 楼下的高个子青年，实际上甚至比她们的年龄还要小一岁，他是里奇·佩皮斯，大名鼎鼎的星二代，派对的主办人，他的父亲和马斯特斯先生是好朋友，两家常来常往。差点便溺了杰克一身的女孩，是罗兰·卡罗尔，同样也是琳达从小就认识的女孩。 这次的派对，其实是里奇加入兄弟会的入场券。他邀请了兄弟会的成员，其中不少是高年级的男生，也邀请了平面模特和少女明星。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场派对不过是给男生女生们牵线搭桥，有些男生出身不凡，但也不是总有机会能和少女明星们面对面的。琳达本意只是去消遣，而罗兰一直暗恋里奇，也认为这是一个约会到里奇的好机会。大家本来是在开开心心地跳舞，喝一点稍微越界的鸡尾酒，不知道是谁拿出了一种新型药品，说是嗨了能产生超棒的幻觉。琳达尝试过又很快后悔了，于是喝了很多水，结果在卫生间撞破了一个男生纠缠罗兰。她看罗兰明显不清醒了，就有意出声示警，没想到那个男生居然也想把她弄过去，她很害怕，拼命用手包砸了对方的头。充电器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飞了出去，她没有注意，拉了罗兰就走。中间罗兰清醒了一次，含混说那男生拍了照片，偏偏这时琳达发现自己开始出现幻觉了，就惊慌失措地给孟熙打了电话。 按照琳达的说法，其实她和罗兰都算并无大碍。但是纠缠罗兰的男生拍的照片需要找回来，万一被对方发到网上影响就不好了。 孟熙松了一口气，罗兰的照片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她的幻觉都不好说，只要不是侵犯既成事实，那么一切应该都可以解决。 她给琳达拿了杯牛奶，安抚她喝了休息。 回到客厅，杰克和里奇之间的紧张氛围已经奇异地消失了，他们居然在有说有笑地看橄榄球比赛，谈论各自支持的球队，好像这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在刚刚的几十分钟里突然变成了亲密的朋友一般。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小杰克摊开在沙发上的姿态是舒展的，而里奇的坐姿则是紧绷的，他甚至把双腿规规矩矩地并拢，显然还有点紧张。孟熙走过去，和他们都打了招呼。里奇看着这个亚裔女孩坐在他对面，摆出一副诚恳的姿态。 “嗨，里奇，不好意思，刚刚我们还不认识，我可能冒犯了，请你见谅。” 里奇连连摆手：“不，我很抱歉，希望你不要在意，我有的时候说话会欠缺考虑。” “那么，现在，我们认识了，”孟熙抽空瞟了一眼杰克，他饶有兴致地侧着身，盯着她，像是对她要说的话怀有无限好奇似的，“我来和你谈谈需要你做的事情吧！你的兄弟会中的某一个人，侵犯了罗兰的那个，把充电器交给你的那个，他的头上还有被打过的痕迹，不要说你找不到他！琳达和罗兰需要你去找到这个人，把他的手机要过来——在这个过程中，你需要确保任何人不会打开手机——然后就像今天来送还琳达的东西一样，把他的手机带到这里来！” 里奇的脸色变了又变，他似乎想要偷偷去看杰克，又被孟熙盯得浑身不自在，狡辩说：“这不合理！我不能随便把对方的手机拿走。而且，没有人侵犯罗兰……” “走吧，我可以送你跑这个来回！”小杰克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 里奇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按住胃部，勉强想要说些什么。 “杰克，谢谢你，你今晚已经很辛苦了，”孟熙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调说，她站起来，拉住杰克，靠着他坐下去，这样她处在就在他和里奇之间的位置，近得能看清里奇脸上的红痣了，“里奇，我知道你有很多不便，但是我相信你能做到的。毕竟，冒犯兄弟会成员带来的结果你可以承受，也可以弥补。可是，里奇，我很替你担心，如果明天的好莱坞头条是一场关于大明星佩皮斯的小儿子的惊天丑闻怎么办？我大概能猜出爆料人会说里奇·佩皮斯—— 还未成年就包下三流酒店泳池开吸毒趴， 为了进入兄弟会给同学和少女明星拉皮条， 从父亲那里搞到非法毒品侵犯未成年女孩遭到拒绝， 居然还恼羞成怒拍下照片试图匿名扩散到网络论坛中。” 每一句，都让里奇的脸色更苍白一些。他明明知道这些话里有一多半都是谎言，那些肮脏的行为和自己根本毫无关系，但他也知道在媒体看来，越肮脏的才越吸引眼球，才越有价值，才越能飞速扩散。或许这些谣言早晚会平息，但是舆论效应却足以跟随他的一生。而他的父亲，需要花费极大的代价，才能把他从这场风暴中捞出来。 “我需要出去打个电话，今晚我会再回来。”里奇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命令自己，去面对那个挂着伪善笑容的亚裔女孩，她甚至没有告诉他她叫什么名字。 “那么，我会让佣人等着你的拜访!”她站起来，完全是准备送客的姿态。 “我会买一部新手机，把他的手机换过来……” “里奇，我们对你怎么做到毫无兴趣。” “我会做到，你们也应该说到做到！” 她眨眨眼，似乎只是单纯地烦恼于他没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我们？我们什么都不会做啊！如果你做得足够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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