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藏不住话，一开始还咬着嘴唇生怕自己说漏，被孟熙连哄带吓地猛攻了半小时，终于把手里攥着的那点秘密一点点漏了出来。 琳达还真是来约会孟熙的，不过是代替小杰克来的。杰克从孟熙这里得不到回应，又在桑德拉那里屡屡碰软钉子，他就知道要寻找其他方式了。大小姐原本可以拒绝，可惜她好奇心太过，非想要知道杰克和孟熙之间的纠纷原委不可，结果反而失去了一口回绝的先机，架不住小杰克的撺掇，到底还是来做这么个说客了。 她想得倒简单，把孟熙约出来和杰克见面，然后她拍拍屁股跑路，就算是为朋友的感情创造良机。 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当场被孟熙嗤之以鼻：“我不是在和他赌气！这是原则问题……我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思考，想清楚再谈比较好。” 琳达完全被小杰克洗脑了，她坚持说：“有时候，沉默是更伤人的冷暴力。” 孟熙觉得这话有点熟悉。桑德拉在她想起来之前就开口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句话的前提是‘语言跟真相可能很伤人’吧？” 孟熙扶额。和母语星人拼俗语功底什么的，对非母语星人太不友好了。 “琳达，这件事你不要管。我和他的事，我们自己看着处理……你什么时候站在他那边了？” “他也很可怜啊！各州法律不一样，他来自□□合法化的州，又不是故意做错事……就算在这里-大-麻-也不违法啊！熙熙，你不要要求他那么苛刻……” 孟熙好笑地拿鞭子戳了戳大小姐的下巴：“什么合法不合法的？他才不在乎呢！他一定是贿赂你了吧？” 琳达捏住鞭头，手里翻来覆去，眼帘也垂下了，老实交代：“拍第二部的时候用了车队……有的时候就是要给投资人看你的掌控力嘛……杰克帮了忙的。” “那你请他去首映啊！送他电影票也行！” 为什么要拿好朋友做人情？特别是，还涉及感情。 琳达被孟熙说服，只能自己打电话告诉小杰克取消见面。车里很安静，孟熙和桑德拉都不说话。事实上，孟熙能隐约听到小杰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是吗？好吧！谢谢！” “琳达，我真的很想尽快见到熙熙。有些事情，不见面，我无法解释！” “是，我明白，冷静期……可是，你帮我告诉她好吗？冷静期也解决不了问题……”小杰克的脾气已经压不住了，“我需要知道她怎么想，她也需要知道我怎么想！” 他的声音听起来急迫又焦虑。孟熙想要接过电话来安抚两句，又不知这样做是否合适，就这样犹豫了不到一秒时间，琳达已经慌里慌张地挂断了电话。 “怎么办？他听起来像是要杀了我！”琳达抓着头发，仿佛受到了什么威胁一般。 可爱的大小姐啊，从来也没听过一句重话的大小姐，连帮朋友和朋友的男友之间传几句话，都受不了这种不良气氛的影响。 “放心吧！他不会怪你的。”孟熙帮她抚平了翘起来的发卷。 洛杉矶的夏天很热，热得让人烦躁不安，并没有办法真正平和地去处理生活中的问题。琳达邀请孟熙去她家做客，反正马斯特斯先生不在，她们可以疯玩的项目多着呢！ 可是一见面，她们就又谈起了感情问题。 孟熙给杰克发了邮件，把内心的担忧一条条写清，请他不要再试图通过朋友关系联系她了。如果他觉得哪些问题可以处理，就告诉她；如果他觉得哪些问题是她理解得不对，也告诉她。他们可以通过邮件交流，避免见面后可能爆发的、既没有结果也没有意义的争吵。 琳达也读了这封邮件，竟然很认真地对孟熙说：“你冷静得让人害怕，你知道吗？我宁可你是在生他的气，见面吵吵闹闹，发泄出去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冷冰冰地谈话呢？如果我是一个男生，那我才不会喜欢你呢！” 孟熙看看琳达瞪大的圆眼睛，转去关闭邮箱页面：“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要是男生，我也不会喜欢你！你看，你又胆小又娇气，朋友特别少还有俄狄浦斯情结……” “你说什么？”琳达炸毛。 孟熙就知道她要疯，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跑。回头一看，她正磨着牙追出来。这可不得了！孟熙笑着跑过走廊，在下台阶之前就飞快地脱掉了长T恤，迎风一展，往身后扔，差点就成功拍在琳达脸上。琳达跳起来，拉扯着裹在胸口脖颈的T恤，又笑又骂。 她们早都换了泳装，只不过户外泳池换水需要时间。这会儿水已经换好，女佣还在擦拭大理石平台的水渍，孟熙被琳达追着，径直跳进了泳池。琳达手里缠着T恤，到了泳池边还要脱外套，半晌下不了水，耳听着朋友大声嘲笑，自己也恼了，兜头往水里扑。女佣被吓得尖叫了一声。琳达在水里站起来，追着去打孟熙。 孟熙游泳游不过琳达，被她勾着泳衣的带子，往水深处带。她们不过是玩，你推我搡，笑得一串串气泡往水面上浮。 水面上有声音传过来，女佣在冲她们努力挥手。她们在水下对视一眼，像鱼儿一样吐着泡泡，浮出水面。 “小姐，您的电话，是您的母亲，您的母亲！”女佣大概拿不准琳达有没有听清，就连说了两遍。 “停！我知道了！”琳达刚从水里出来，眼睛还睁不开，接了毛巾擦了擦，才能好好说话：“说我在忙。”刚被嘲讽“俄狄浦斯情结”，让她下意识地去看孟熙，即便孟熙脸上没有露出嘲笑的神情，她还是觉得凯特的阴霾停留在头顶，挥之不去。 “可是，她刚刚问我家里有没有客人，我说熙熙小姐在，您在招待客人……” “是啊！我在忙着招待熙熙！”琳达恼羞成怒。 “她说如果您不接听的话，就请孟熙小姐来接听，她想聊聊……” 孟熙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就伸手去拉琳达，琳达却从水里跳了起来：“给我！我看她要说什么！” 凯特的激将法总是会成功的！孟熙觉得凯特其实很了解琳达，但她对逗弄女儿的兴趣远远超过关爱女儿，甚至对女儿的朋友的兴趣也远远超过和女儿交流的兴趣。凯特是那种只为自己而活的女人，琳达会失望，她并不在乎。 凯特仍然是来邀请她们的。炎热的夏季是西好莱坞疯狂的社交季，通宵达旦的娱乐活动片刻不肯停歇。即便没有凯特的邀请，孟熙和琳达也要参加其中一些派对。琳达的家世背景让她畅通无阻，而孟熙也终于明白，安德鲁要求她报名“演员工作室”课程的原因——对于有工作的演员来说，提升工作质量只是事业中的一个方面而已，想要更多的机会，就需要认识更多的人，拓展更广阔的社交圈子。“演员工作室”一两堂课换一个老师的做法并非偶然，而是故意为之。学员需要老师帮助介绍人脉和新的工作，而老师们也需要学员来为派对助阵，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有些老师对此不感兴趣，有些老师本就想要寻找可靠的年轻人，各有所需，才能一拍即合。也有老师对孟熙很感兴趣，可是一听说她的年龄就会做出一个牙疼的表情，转而去邀约其他女演员。孟熙并不因此厌恶这些讲课讲得稀松平常的老师——能对未成年人止步，或许出于成年男性怕麻烦的私心，但毕竟没有把什么邪恶的点子摆在桌面上，算是很有原则了。 这些派对的品质良莠不齐，哪怕是最鼎鼎大名的“拉玛客厅”——由一位前王妃发起，固定在面朝专属海滩的摩纳哥风格别墅里举办的公益派对——在衣香鬓影的光鲜表象下，也不乏双方心领神会的财色、权色交易。 “拉玛客厅”每年只开放三次，夏季一次、圣诞季两次。圣诞季的两次派对，都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年末的主题是“评论的艺术”，只有顶级艺术家和最有权势的赞助人才会受邀；年初的主题则是“流动的价值”，面向的是树大根深的家族继承人、金融投资领域的行家里手、最恪尽职守声誉良好的专业经理人。拉玛客厅的圣诞季派对绝对不是什么新人进入圈子的敲门砖，而是金字塔顶端权力者的分蛋糕游戏。甚至有人开玩笑说，纽约虽然遍地都是金光闪闪的新贵，但这些新贵崛起的机遇，其实都是拉玛客厅里的贵宾们做出了某个重要决定的副产品。 对于不能跻身权力核心的普通派对玩家来说，一年也只有夏季这一次，有机会走进神秘的“客厅”。夏季派对的主题是“爱与关注”，合作方是贴了联合国标签的国际慈善机构，只要在一年时间里为这家机构捐资超过百万美金，就能受邀参与派对。据说没有根基的中产阶级人士，会为了挤进派对，而专门去捐赠一百万，“买”到门票。除此之外，派对还会向具有一定社会影响力的人士派发请柬——这一条要求就可松可紧了，简直是为影视界人士量身打造。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拉玛客厅感兴趣。拉玛客厅的权威性意味着主要嘉宾基本固定，同时私密性又决定了派对连红毯都不会对媒体开放，曝光率大大降低。如果你已经认识了夏季派对上最有权势的核心人物，同时又对这些人无所求，只希望扩大社会影响力的话，那么拉玛客厅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 马斯特斯先生从十多年前就不参加拉玛客厅的派对了，以至于他直接成了不在邀请名单上的人。凯特女神每隔几年才会参加一次拉玛客厅的夏季派对，只是为了保持自己的存在感。她自己就足够装腔作势了，对更加装腔作势的王室成员尤其看不顺眼。琳达揣测说，凯特曾经或许有机会嫁入某个皇室，大概因为发现欧洲那边很多王公贵族早都掏空了底子，又或者被挑剔过言行举止，因此才和皇室十分不对付。 无论如何，凯特转达了拉玛客厅的邀请，琳达和孟熙都乐于前往。 这个世界的权力或许是属于少数老家伙的，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永远是年轻人的权利。 为了宣传《影像遗失》第二部的放映，琳达已经把所有新衣穿了个遍。作为明星第二代，她很快拥有了赞助品牌——如果不是她对凯特的赞助品牌十分抗拒的话，她原本可以更早地拥有更优越的时尚资源。她最终挑选了顶尖奢侈品集团旗下的副线品牌，优势是年轻且有趣，劣势是，如果穿这家的衣服去拉玛客厅可不够看。而且，她也有些腻烦每次只能在同一个品牌、固定的货架上挑挑拣拣了。如果时间足够，她还可以定制礼服；但是时间不够了，她只能去买买买。 孟熙也要面对类似的问题——虽然她的衣橱里也还有新购置的礼服，桑德拉已经为她选定了几套理想的搭配，但这些都是为了《卑鄙的我》的宣传活动准备的——像拉玛客厅这种纯社交场合，宣传活动中的礼服会显得太过刻意，而当季的礼服又很容易被人评点品位。 时尚商业领域的人们根本不看重当季服装，他们永远只看下一季，暑期派对中最有面子的不是穿着什么内胆绣着名字的高级定制，而是在秋季的四大时装周开始之前，就穿出了明年春夏的走秀款。设计师本来就是拖延症，能在大秀之前完成制作的少只有少；品牌公司又对新品看得死紧，生怕提前曝光泄密，又怕减少神秘感，更怕穿着者格调不够拉低了品牌姿态……大牌一点的明星都能在大秀之后借到走秀款，但是在大秀揭幕之前穿出来不仅说明你和品牌合作愉快，自身的段位得到认可，还说明你和著名的设计师私交甚笃。最后一点，可不是靠着知名度就能搞定的。 最终琳达从古董店里买了一件改良版的摩纳哥长袍，肩部和下摆都有厚重的金线刺绣，只露出单侧的肩膀和锁骨，走起路来必须用手提起裙摆才能迈步；孟熙要上表演课，实在没有时间去精挑细选，索性把苏教授这次带来的旗袍穿了出来。旗袍的面料是苏教授的妈妈和姥姥精心留存的，满满都是双面绣的小小的蝶恋花图案。简单的琵琶扣据说是某一代姑太太的嫁妆上拆下来的，和现代旗袍上那种新颖的盘扣不能比，但就是妥帖又耐看。 两个年轻的女孩，都选了古董衣。或许这就是她们面对重要派对时需要的底气——来自遥远时光的助力。 很多派对都需要一个独特的主题，围绕这个主题去包装现场、明确分区、确定流程等等。拉玛客厅不需要主题，王妃本人就是最好的噱头——事实上不止一位王妃在场。仅仅欧洲皇室就贡献了两位前王妃，离异后她们的头衔应该是女伯爵之类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忽略新身份。派对没有主持人，也没有任何商业流程或者目的。只在开场时播放了一段精心剪辑过的纪录片，介绍杰出嘉宾对社会的贡献。除了两位前王妃，还有东南亚国家的大小公主，中东批量生产的王储和王子们、非洲某国的国王和王后……大概是有头衔的人太多，所以没有王室头衔的嘉宾干脆就不介绍了，比如前两年的世界首富的太太也在场，却没有出现在纪录片里，照片墙里倒是有这位太太去非洲看望儿童的场景。照片墙设在两栋别墅楼之间的廊桥下，明显没那么重要。 派对举行的“客厅”面积并不大，其实整个别墅都是活动区域，每一处空间都被改造成适合聚会聊天的场所，而其中必然有那么一两位不知疲惫的表演者，不管宾客有没有关注自己，都要整夜不停地表演，娱人耳目。琳达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被凯特带来过这里，但是她太小了，记忆都不可靠，说是要带孟熙去找一处宝石之屋，却渐渐在众多房间中迷失了方向。最终她们不得不在走廊里尴尬地停下来。琳达努力寻找丢失的记忆，孟熙对着一幅看起来像是中国古代画作的小镜框端详。不幸的是，琳达循着记忆推开的房门里是一对迅速勾搭上的野鸳鸯，而孟熙终于意识到小镜框里镶嵌的应该是古代春宫画的册页，她想要走开去看其他艺术作品，却又觉得说不定就是唐伯虎或者仇英流失海外的作品，又仔细去研究落款。 派对的服务生都仿佛是从某种“白种精英”的模子里刻出来的，金发蓝眼，身材高挑。客厅的嘉宾大概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但他们确实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冒出来，为嘉宾提供服务，或者提醒嘉宾离开某个区域……琳达和孟熙被提醒了两遍，只好怏怏返回被清澈蓝色装饰包裹的美丽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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