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朦胧间睁开眼,发觉可以动了。立即起床梳洗,接着迫不及待地去找悟空。却被告知,他早在昨夜就已经走了。 莫不是被我气走的? 魂不守舍地匆匆用了早饭,与猴儿们告别后,即刻向西方寻去。 在祭赛国遇上了师徒几人,远远地便在一座寺前看到那抹亮色,他轻闲地坐在一顶八人轿上,翘着二郎腿,形容颇为慵懒。我按落云头,在他面前款款降下,也不管周围列了多少人,靠过去温软唤道:“哥哥。” 悟空惊然,一个鲤鱼打挺,端坐了身躯,我笑眯眯看着他:“哥哥,我回来了。” 悟空轻盈地跃下轿,环视了一周呆若木鸡的人群,忽而扯过我,冲他们略有些尴尬地嘻嘻一笑,介绍道:“诸位莫要惊讶,这位是俺的师妹,师妹。” 我立在他身旁,笑而不语。这时,八戒与沙僧二人并肩从寺内走了出来。 悟空好似看到了救星般,高叫道:“八戒,沙师弟,快将那妖贼擒来,与我面见国王。” 我即随他之后,与八戒、沙僧盈盈一拜,唱了个喏。他二人见了我,神色欣喜,也并不急着去押解什么妖贼,反上前和我相叙。悟空扯着八戒一双大耳,斥了几句,疼得他直求饶,那二人方才进寺,带了两个小妖走出来。 那两个小妖,一个唤作奔波儿灞,一个唤作灞波儿奔,奔波儿灞是个鲇鱼怪,灞波儿奔是个黑鱼精。 八戒当我不知,与我解释道:“这两个小妖,贼胆包天。偷了金光寺的舍利,却教金光寺的僧人顶了缸。幸好被哥哥捉住,今日,准备将他们带到国王面前,好还僧人们一个清白。” 解释完毕,八戒又伸着脖子朝悟空道:“哥哥,教师妹跟我们一起去罢!” 悟空瞄了我一眼,我忐忑而沉默地等待他的回答。见他返身重上了轿,神情有些犹豫,八戒与沙僧替我说了几句好话,他这才不耐烦摆手道:“同去同去。” 得了师兄的首肯,我甚是高兴,迈开步子,同他们一道向皇宫行去。 奔波儿灞与灞波儿奔一路垂着头,受尽了百姓的注目礼。我走到鲇鱼怪奔波儿灞身旁,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这小妖恐惧地看我一眼后,将头埋的更低了。他那颈上血淋淋的,竟是被穿了琵琶骨。 我试探着唤了声:“奔波儿灞?” 八戒正揪着他的衣领,听我一声唤,插嘴道:“师妹,叫他作甚?” 我回:“他也是忠人之事,如今落得这番光景,怪可怜的。” 八戒笑道:“你怎知他是忠人之事?” 我瞥了眼大气不敢出的奔波儿灞,解释道:“若他们是贼,二师兄以为,他们还会傻乎乎留下来,等着被你们抓吗?依师妹看,这两个小妖不过是跑腿的喽啰。” 奔波儿灞,灞波儿奔。他们没有选择,只能一生劳苦奔波,为人卖命。 八戒不以为然道:“都是一丘之貉,能好到哪里去。对这些小妖,师妹不必发善心。” 我缄口不言,非是我心怀仁慈,我只知,这世上,其实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孰是孰非,都不可轻易下结论。 须臾,行至皇宫,到了白玉阶前,与国王唱了个喏,悟空道:“妖贼已擒来。” 那国王正襟危坐在龙椅上,闻言十分欢喜,忙起身降下台阶。 我的三藏师父,此时也正端立在旁。他今日身着的袈裟很是光鲜,衬得整个人也都德高望重了不少。 与他颔首作礼,三藏眸中透着欣慰,暖洋洋看在眼里十分舒服。但将此时,闻国王冲那两妖道:“你们是何方贼怪,几年侵入我国土,有多少贼众,都叫做甚么名字,从实招来!” 奔波儿灞与灞波儿奔齐齐跪下,奔波儿灞供道:“我叫奔波儿灞,他叫灞波儿奔,我们是乱石山碧波潭万圣龙王的手下。三年以前,万圣龙王给女儿招了一个九头驸马,那驸马神通无敌,他知你国中金光寺内有珍奇,遂与龙王合谋做贼。先下了一场血雨,再趁机将舍利偷窃。我两个不是什么贼头,是万圣龙王差来的小卒,他教我二人观察动静,一旦有什么异常,马上回去禀报。我兄弟迫不得已,才留在塔上,请国王千万饶命。” 国王听叙,明了真相。悟空道:“既然已水落石出,便也该赦了金光寺众僧的枷锁吧?” 国王颔首称是,立刻下旨洗了僧人冤屈,又准备斋宴,宴请我师徒几人,以表谢意。 宴席上,国王知晓了我是三藏的徒儿,分外吃惊。又听说是观音菩萨下的旨,无限赏识。 三藏一直与那国王搭话,我偷觑了眼悟空,他自斟了一杯素酒饮入肚中,随后漫不经心地举著而食。 国王在上尊敬地开口道:“诸位圣僧皆天人下凡,不知能否再助我捕获贼首,取宝归塔?” 八戒塞了一嘴的菜,胡乱吞下后,高声回道:“这有何难,等老猪酒足饭饱,便与师兄一同去那碧波潭,管教手到擒来。”一道说一道看向孙悟空,孙悟空呵呵一笑,拱手应承。 国王龙颜大悦,命人道:“取大觥来,与两位长老送行。” 待八戒美美地吃舒服了,悟空向国王道:“教锦衣卫把那两个小妖拿来,好给我们作眼。”国王即下旨提出。 八戒满足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与悟空一道拜别众人,各挟了一个小妖,驾云往东南方去了。 我与三藏、沙僧则在国王的安排下,在殿内静歇。 三人坐在殿内,彼此不言,各怀心事。等那闲杂人等悉数退下去了,三藏呷了一口茶,将茶杯轻轻放在铺着锦缎的桌上,半晌沉默,也不诵他那心经,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须臾,却是转过头,温和地向我开了口,他道:“倾城,你可好些了。”语气中是毫无杂质的关切,若一阵柔和春风,悠悠拂过心田。他也未责怪我久久不归,当真是佛子心肠。 我知道他所问有关六耳,自六耳走后,我确实恹恹不振了一段时间,也是因此才没有及时归队,惹他担心了。 想必三藏也已知晓六耳是我的师父,拜了一个妖精为师,不知这位佛陀二弟子作何感想。 眼睫微垂,回道:“劳师父挂怀,好些了。” 三藏没有过问六耳与我的前尘种种,总归是逝者已矣,生者节哀。他善口微开,语重心长诵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我眸中色彩黯淡,因他这句话,思绪万千,迟迟未作回应。 三藏师父所表达的,我都明白。 通顺世缘无挂碍,涅槃生死等空花。生不是开始,死亦非结束。我,应该放下。 即使再心疼。 这次之所以回归,就是因为想找到一个希望,好让我放过自己。 而孙悟空,便是我的希望。 自始至终,从未殒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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