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密林,迎面撞见了名为岳伏翎的小妖精,她那声音婉转又婉转,行礼诚恳与我道:“谢公子救命之恩。” 我也不跟她拐弯抹角,一摇折扇,故作假嗔:“早知道这么周折,就不救你了。” 这句话使她颇为无措,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只搓着衣角,默默无言。我问:“你做了什么,他们为何追你?” 岳伏翎螓首轻垂,眼泪吧嗒落下。她回:“我叫岳伏翎,本身是一只云雀。三年前来到雀城,与本城县令的二公子岳铭一见倾心。我二人两情相悦,去年的时候成了亲。可好景不长,半个月前,雀城忽然来了一位捉妖人,便是那沈固,他识破我的身份,合县令大人之力,一心要将我剿杀。我夫君救我不得,也被他们囚禁。若我孤身一人,死了倒也罢了,可如今,我腹中已有夫君的骨肉。无论如何,我都要为夫君留下这一血脉。公子……”岳伏翎思到痛处,泪流不止,边说着又屈膝跪下,一双明眸楚楚可人,“伏翎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啊。求求你了。” 我半晌不作声,岳伏翎又叩了几首,哽咽的承诺:“只要公子能救我的孩子,伏翎做什么都愿意。公子,你是个心善的妖,伏翎求你了。” 我有些动摇,见她如此可怜,想了想,先摆明利害关系:“要我帮你,不是不可以,但有件事我须提醒你。我有时候做事,可是不计后果的。我只管救你和你的孩子,其他的,我无能为力,好么?” 岳伏翎瞧见了希望,展颜一笑,连眼泪也未抹,努力的连连点头。 我便同她在城外一处隐蔽的地方落了脚。折扇指处,即幻出一座房屋。 岳伏翎问:“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展开折扇,顿一顿,答:“悟诚。”转头看向她:“往后,就称我为悟诚吧。” 知晓岳伏翎已有三个多月身孕,以防万一,我在屋前布了结界。平常时候,我不会让她出门,毕竟,那位捉妖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被他发现岳伏翎的藏身之所,情况就糟了。 我心中所想,其实很简单,让岳伏翎离开雀城,走的远远的。可她不愿意。 她不愿,我也不好强求。 况且以我现在的能力,想保住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算是休养生息吧。我需要与世隔绝一段路程。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时间一天天一月月过去,岳伏翎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说是我陪着她走过分秒,倒不如说是她让我这段时间有了可供打发的事。 闲暇时,我教小妖精写字读书。她只会写自己与岳铭的名字,伏翎二字乃岳铭所起,冠以夫姓,便是岳伏翎了。小妖精很是喜欢。 我教她读《诗三百》,《楚辞》,但凡我会的,她多少都有所耳濡。 类似于“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这般甜腻的诗,小妖精最喜欢了,读的熟了,便常常挂在嘴边。 岳伏翎善煮酒,我有幸能经常喝到。她的酒像她的人,醇馥幽香,细品之下,才知妙处。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我快要爱上这个春风般温柔的女子了。 光阴慢慢悠悠的走,我们不紧不慢的并肩跟着。 这时间,我又听说了件十分要命的事。说是县令大人的二公子忽染恶疾,救治无效,就在不久前,英年早逝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头又遇打头风。 我震惊良久,可平静下来后,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不敢让岳伏翎知道,她还时常念叨着去见见自家夫君。她还幻想着要是夫君见到他们的孩子会有多开心。 但是……都不可能了啊。樯橹灰飞烟灭。 捏着时间进了城,果看到那捉妖人立在岳铭牌位前,棺头上雪白的团花奄奄一息,整个灵堂沉寂无声。没有眼泪,没有哀恸,却风潮暗涌。 确认了传言属实,心中难免萧落,缓缓转身,准备离城而去。 离城前,忽灵光一闪,一个卑鄙的想法瞬时溜了出来。 花费不到半盏茶工夫,打听到这个捉妖人就住在县令大人家的一处别苑里。不做他想,兴致冲冲就奔向目标。 不得不说,这别苑环境优雅,竹清松瘦,景色却也别致。欣赏了片刻,不及防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想到了自己的计划。不敢再多滞留,径入屋内,在他的床褥下塞了堆毒虫,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等我开开心心回到岳伏翎处,看到她正做着小孩子穿的衣服。 见着我了,她轻轻一笑,眉眼间幸福还未褪去。我拂衣坐在她身旁,唇角亦是暖意。岳伏翎问:“悟诚,你做什么去啦。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我看着她手中衣物,趴在桌上,一歪头,懒懒道:“去城里随便逛了逛。” 岳伏翎活计一停,目光落在我身上,犹犹豫豫:“那你……你可有见到我夫君?”语气中满怀期待。 我闻言,心虚的提起茶壶,淡定的斟了杯茶,若无其事状:“你忘了,沈固现在就住在县令府邸,我不要命的吗?” 岳伏翎歉意一笑,拿起衣服,一针一线继续缝着。我瞄了瞄她,指尖感受着茶杯的温暖,思量片刻,试探性开口:“岳姑娘,那捉妖人对你势在必得,等你生了孩子,就离开雀城吧。这地方,你呆不得。” 岳伏翎一愣,没想到我会说这些。长长的睫毛轻轻翘起,语气轻柔坚决:“悟诚,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我夫君在哪里,我就跟他在哪里,雀城,我不会走的。”她柳叶眉儿耸了一耸,有点发怯:“悟诚,求求你,别让我走。” 岳伏翎担忧不已,我凝视着她,细理一通:“你不想离开,那就只能让沈固自己走人了。可不除掉你,你认为他会离开雀城吗?他不走,你就永远别想跟岳铭团聚。” 岳伏翎眼泪吧嗒落下,她将衣物推去一旁,哽咽道:“那怎么办啊,悟诚,你帮帮我。” “若是一般人倒罢了,可摊上这个沈固,不能硬来。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等你先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好吗?” 岳伏翎捻手帕拭去泪珠,难受了好一会儿,方颔首同意。 此番为了保护岳伏翎,当真占了我不少时日。从芒种走到惊蛰,好赖小妖精将要临盆了。 这期间,尤使我因欣慰的是,沈固一直没有找到岳伏翎的藏身之处。可人如其名,他也实在固执的要命,大半年时间,居然都没有离开雀城,头疼。 岳伏翎即将临盆,我去城里抓了几个女妇,其中有一位是我锁定已久的稳婆程七娘。 因我使了些术法,这几位被我吓坏了,一进屋就磕头求饶。明白我用意后,为保活命,手忙脚乱开始去服侍小妖精。 小妖精要生的那日,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笼了层乌云,屋内气氛本就紧张,风一起,人心更是躁乱。我在屋外,抬头望着铺天盖地的昏暗,有些发僵的手指缓缓陷入掌心。 曀曀其阴, 虺虺其雷。 我知道,无论愿不愿意,有些事情,一旦卷进来,就再也无法脱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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