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吃硬，故而脸色有些难看。又不想因此与她怄气，初次见面，不能让人家以为咱心浮气躁不是。 纵使真心浮气躁，那也不能给人发现。 正思忖该如何应对当前局面时，老妇人出其不意的后退，双臂一挥，宽袖如大浪奔涌，她一垂首，竟是意外的准备拜我:“属下……” 刺啦一道电光闪过，我蓦皱眉，敏感的将注意力全放在她的自称上。 属下？ 她一句话未说完整，后面的话语即将呼之欲出时，我向前一步。 “老夫人……”急中生智，顾不得伦理纲常，伸出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四周和鸣似唏嘘一片，围观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瞠目结舌。 老妇不明我意，但她比我冷静，事出总有因，所以并没有拒绝这在众人眼中，可能会招来非议的……轻薄。 我的举动是过于唐突了，但我无暇理会，稍稍靠近了她，不自觉语速也变的有些快:“老夫人近年来身体可好？瞧你容光焕发的样子，该是好的。保重身体。”我松开了手，微一弓身，垂眸道:“不必多礼。” 适才她属下二字一出，我方知原是我佛合山妖属，真是意料之外。 而且她居然能够认出我，实在厉害。 待我有所明悟，以防惹来不必要的纷争，因此才冒冒失失打断了她的拜见。 老妇不敢苛责，晓得我之用意，适时止了言语。 “老夫人，我姓顾名悟诚，你唤我悟诚便好。”轻在她耳边低语，谦恭不失敬意。夫人应和的点头，我安了心，捎带四下回望，见众人皆一副懵然之相，摸摸鼻子，一手背后，同怡瓦悄声道:“带我先走。” 她正色，扫视了一圈人群，不多耽误，作一个请的手势，立于身侧，邀我前行。 晴午一旁观望着，虽不明缘由，但我没走，她十分开心。蹦蹦跳跳围着我转圈，竞放欲狂之喜，乐的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我浅笑不语，刹那，想到了什么，一回眸，望向沈固，得了他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他与阿妹伫在原地，那姑娘尚存有几分戒备与仇视，而沈固，已没了腾腾杀意。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人，阿妹被平安奉还，该适可而止了。 同怡瓦在街道穿行，人群纷纷避让。恍抬头，看向西方时，彩霞满天，热闹非凡。等再回神，面前已现出一座庭院深深的老宅。 这宅子古朴雅致，绿意盎然，行走其中，赏着修竹松菊，倒颇有几分隐世之味。 至于厅堂，刚请入座，奉了茶，等她支开旁人，别的不说，我先哀叹地问她:“老夫人，你们晴午相中我了，怎么办？” 怡瓦低垂的眼睫轻轻一动，沉吟道:“此事属下早知，不曾想她口中所言，竟是夫人您，真是……造化弄人。” 她摇着头，十分伤神，我也无奈，胳膊放在椅子把手上:“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您得帮我。” 怡瓦叹气，怜惜道:“怡瓦这孩子真可怜的很。” “所以我并不想伤害她，老夫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怡瓦甚是为难。 “可我并非系铃人，老夫人，您不知，我以往从未见过晴午，可她居然认识我，还一口一个仙人，我……我也纳闷啊。” 怡瓦一阵凝神思虑，我盼着她能有什么结果，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等着。 怡瓦忽然抬头，大悟之状。 我心跳骤快:“怎么了？” “夫人。”怡瓦悠悠开口，语气中已笃定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而今你所变之容，其实是别人的。” 我一怔，似懂非懂，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 她点头。 离了怡瓦，我坐在一面铜镜前，安安静静，心无旁骛的注视着自己这副男儿貌。努力在记忆里筛选着拥有同一张面容的人。 我依稀记得，我师父也曾说过，变化二字，归根结底，便是仿也。 就是说，为了某种目的，你所幻化的任何一种东西，都应该有它本身的原型。 大千世界，所有与我擦肩而过的人，都是我可以模仿的对象。 只是记得，与不记得罢了。 而不记得，不代表遗忘。 为了谜底，我暂别怡瓦与晴午。怡瓦识大体，明大理，她也盼着我能解开晴午心结，所以并未阻止，晴午却怕我一去不回，难过地扯着我的衣角，情绪在一双秋水明眸中显露的淋漓尽致。顾大娘一番好言劝说，加之我再三保证，她才万般不舍的由我去了。 我一路腾云驾雾，火急火燎回到佛合山后，第一时间先寻到了梦貘。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梦貘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本想让他在我记忆中找寻一下所化之人，可没等开口，梦貘见了我，自己先大吃一惊，他唤我:“弗止？” 弗止。 寐者弗止，一个专职结梦的神，小白的头号冤家。 见他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彼时我被困囹圄，他亦身处其中，无意中匆匆瞥过一眼，因我当时心如朽木，对外界事物疯狂的抗拒，所以也只是瞥了一眼，无甚波澜。 梦貘极为惊讶，与我告知根底后，又紧张的补充道:“夫人，你不知道，早些时候，寐者因触犯天条，已被贬下凡了。按人界日子来算，如今尚不满半载，不知夫人……” 我身子一僵，不可置信的望向梦貘清澈双瞳，无意识的合上折扇，心就此凉了一大截。 照梦貘这么说，寐者现在还是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我的佛陀啊。 仙人历劫，与凡人投胎是一个道理，都要饮那忘忧水。忘却一切爱恨情仇，这一入凡尘，便是重新开始了。 纵然他曾与顾晴午相识，眼下，怕也早已将她忘的一干二净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不甘心的问梦貘:“既然他被贬下凡，小白，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先帮我找到他？” 梦貘撇嘴:“夫人，这追踪寻人黑鹰使者最是拿手。属下，属下实在无能为力。” 我有些发蔫，心还不死:“没别的办法了吗？” 梦貘挠挠头，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犹豫道:“其实……也不是没有。”瞅了瞅我，欲言又止。 我看到曙光，敲了下它的小脑袋，紧忙追道:“什么办法，快说。” 梦貘掂量着细声开口:“这个……属下也不确定是真是假，先前曾听闻西方有个叫玉华县的地方，那县中城主，乃是天竺皇帝宗室玉华王。玉华王膝下有三个儿子，其中那二王子手上有个宝贝，唤作飞花志，此物稀世珍奇，可以查到任何你想找到的人。属下想，这东西……应该可以帮到夫人。” 我若有所思的眨着眼睛，咂咂嘴，注意力偏了重心:“如此宝贝，没有人觊觎吗？他一个凡人，怎么守住的。” 梦貘嘴角一抽，呆呆看着我:“夫人，这世上有的宝贝是认主的。”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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