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这又是怎么了?” 等人摔门离开,蒋姐走进办公室,好脾气地朝里面无奈地笑:“刚才进去的时候不是好好的?” “还不是你说要辞职回家看孩子,我才跟人事部说顺便给我也招个新助理试试,结果就招了这么个人来。” 说话的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短头发女人,单眼皮,皮肤很白,脸只有巴掌大,整个人都懒散地趴在桌子上,脸侧埋在U型枕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 “我说她不合适,让她走人,她就说我侮辱她。神经病,自己签了随时走人的霸王合同,竟然还说要告我。” 讥讽地骂完人,她丢掉笔,撩起眼皮,看了眼刚进门的熊小时:“这就是老方新来的助理?” 熊小时赶紧问了声好,顺便朝她大办公桌上摆着的牌子看了看—— 【律师田桃】 “助理?”蒋姐意外,特意扭头又看了遍熊小时,转回头还是意外,“我以为是你新来的实习生……” ”哦。”田桃继续趴着,头也不抬地拨了拨桌上的笔,笔头一转,“那个才是。” 随着她的话落,笔尖对准的对面,助理小桌子前站起来了一个高挑明艳的女孩。 她抱着本子,大方地对蒋姐笑:“我叫乔桐。乔木的乔,桐花的桐。是新来的实习生。田老师是我的指导老师。” “哎呀,”蒋姐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抱歉地看向熊小时,“是我弄错了。” 她的不好意思是真的,没有半点职场间故意针对闹怪的意思,诚恳得情真意切。但就是因为她太诚恳,反倒让熊小时没话可说。 不过这会儿,熊小时也大概明白,为什么蒋姐会以为她才是实习生。因为不管是刚才叫嚣着要告他们的超短暂前任助理,还是眼前新来的实习生,都打扮得比她更加成熟,更有职业感。 尤其是这个实习生,明明身高已经差不多一米七,却还穿着几乎快把脚掌竖起来的高跟鞋,脚背的青筋都显了出来,却还是站得稳稳的。 熊小时低头看看自己为了赶车方便而穿的平底单鞋。 完败。 她忍不住踮了踮脚尖,抬起头,乔桐正用本子捂着脸笑话她。 看到熊小时看向自己,乔桐也没有半点被抓到的心虚,不仅放下了本子,还直接冲着她嘲弄地笑。 这样一看,乔桐长得相当甜美漂亮,也相当会通过打扮展现放大自己的漂亮。而她所呈现出的漂亮,会让你即使知道她在做的事并不地道,却依旧会很轻易地觉得,她这么漂亮,做什么都没错。 但熊小时却完全不吃这一套!因为乔桐声音的味道就像是气都跑光后又兑了太多太多水的可乐,比白开水还要难喝! 一想到以后可能每天都要听到这个声音,她的绝望又加深了一层。 蒋姐却像是要弥补过错似的更加热情,催着她:“快去坐吧,我都给你把桌子收拾好了。” 熊小时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这时,乔桐拎起她的小羊皮链条包站了起来。 “我去给大家买杯咖啡吧。” 见没人反对,她蹬蹬蹬地走到律师的大办公桌前,“田老师,您要哪种咖啡?” 正好挡住了熊小时走向田桃的路。 这竞争拔尖意识,熊小时自愧不如,为她鼓掌。 耐心地等乔桐走开去问蒋姐,熊小时走到田桃面前:“田律师……” “哦对,你是老方的助理,老方今天休班。” 田桃终于舍得从她的U型枕上爬了起来,但还是不怎么情愿。 她摸了把翘起来的短发,打着哈欠,毫无礼貌可言地伸着胳膊从隔壁桌拿过熊小时的档案。 翻了几页,顿了顿,她再次抬眼瞧了熊小时一眼。 这次是正眼。 随着乔桐走出去的轻轻关门声,田桃拎了拎手里的档案,出口第一句就是—— “你丫疯了吧?” 她潦草地翻着页:“这种成绩你到这儿当助理?红本都到手了,去哪儿做个执业律师不行啊?” 扎心。 但熊小时的态度非常端正:“田律师,您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 田桃翻了个白眼,又看了几页。 突然,她凑近档案纸,认真地读了一会儿。 读完,她把档案一合,整个人向后靠进大转椅,顺手把档案丢回隔壁桌子。 “W律所合伙人老范的公司法务,在整个律师界都是拔尖的,多少人千求万求,都求不到让老范做实习导师。你从他手下实习出来,还拿到了这么高的评价,却没有留下,而是投了大悟,是奔着大悟法务那几个位置来的吧?” 田桃转转椅子,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都退而求其次应聘律师助理了,结果还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刑事,心里肯定不好过吧?” 剧痛。 “……没有没有,我才刚入门,到哪儿都是学习。” “到这儿能学到个屁啊,运气不好半年都没个像样的案子。” 田桃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两下脖子,骨头嘎嘣作响。 活动完,她随手从抽屉里翻出包薯片,递给熊小时:“零食吃吗?这牌子炭烧味的最好吃,安慰安慰你受伤的心灵。” 熊小时咽下一口老血。 “………………吃。” 看熊小时把薯片拿走,田桃无聊地另拆了包辣条,边嚼边口齿不清地向她摆摆手:“没事了,回去坐着吧。今天办公室有两个律师不在,等明天人齐,再一起给你介绍啊。”然后再次趴进了她的U型枕里。 而听到这句,办公室里剩下的那个一直没抬头的中年胖子男,突然放下手机里刚打完一盘的游戏,抬起布满痘印的油腻的脸,兴致勃勃地高声附和:“对对对,我提前去订个桌,正好明天咱们都没案子,晚上可以聚一波!” 熊小时:……… 没有案子,是这么欢天喜地的事吗? 胖子开始打开电脑查聚餐地点,顺便想起来朝熊小时仰仰头:“我跟你一样,也是律师助理,我跟的律师今天也不在!” 说完他美滋滋地翘起腿,抖着脚,开始往便利贴上记饭店电话。 熊小时对着他凌乱的桌面看了看,他的小桌子上有个名片盒—— 【律师助理梁宝宝】 ……真可爱。 ~ 意料外的事一波接一波,自己跟的律师不在,熊小时想做事都无从下手,只能拿着那包炭烧味薯片,迟疑地坐到她的小桌子前,习惯性拉开沉甸甸的背包,沉默了一会儿,又原封不动地拉上了。 里面没有一本是刑事相关的资料,拿出来干什么? 但是不拿出东西看,又能做什么? 她在收到面试通过的消息后,做的所有准备都是公司法务方向。毕竟在今早走过大悟门口那个标志性的鸽子雕塑前,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拿着最好法律学校最高的成绩单、拿着三门外语的最高等级证、拿着仅次于“虎鸽”律所的大所的实习经验以及大所合伙人的专门推荐信,会坐到这样一间充满了颓废感的办公室里,无所事事。 回想起她之前实习时忙到脚不沾地,日程本上的to do list一条接着一条,刚在一条任务前打上勾就要去翻译新的文件,陪合伙人坐着飞机飞一天到各处出差,深夜在酒店加班看底稿梳理汇总,继续熬夜写意见书反复修改,周工作超过90小时且随时都会被电话和短信惊醒,最后签下合同后和一众合作方大佬握手,周而复始。 再看看眼前这个大悟刑事部: 办公室里唯一的律师在吃辣条,另外两个正式律师直接就没有来上班。 两个律师助理,一个在翘腿抖脚挑饭店,一个在哼着儿歌擦地砖。 至于剩下的那个和她同样今天来报道的实习生,买回四杯咖啡后,就坐回去摸着她新做的指甲看韩剧,和办公室的氛围极其相融。 对,四杯咖啡,没有熊小时的份。:) …… …… 大悟律所刑事部,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 下午五点,办公室里的人准时走光。熊小时走在最后,关上了办公室的灯。 一腔热血、壮志凌云地进门,失魂落魄、前途无望地离开。 等熊小时跟着人流走进地铁站,停了大半天的雨,又一次落了下来。 换了四次地铁线,熊小时撑开伞走出地铁站,转搭公交车。 下了车,接着走十几分钟,她拐进一条老旧的小巷。 和大悟律所那片繁华的商业区不同,这附近全是几十年前就建成的老城区,最典型的景色就是铺在路上的老旧电线和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 经年累月,外墙发黄,地面的石砖上也沾满了冲刷不掉的油渍,混着每天傍晚母亲喊孩子回家吃完饭的吆喝声,有种颓然的烟火气,是她从出生起就住着的地方。 听着落在伞上的雨声越发急促,熊小时快步走到楼下。 这时候,楼下大叔的小酒馆也早就开始了营业,印着店名“昇”的灯笼亮着,在雨中摇摇欲坠。 熊小时拉开油纸糊的木门,顿了顿,脑袋又探出去看了一遍木门上贴的告示。 “大叔,这张纸是重新写了吗?” 以前的纸上分明写的是【营业时间晚5点到早5点】,这些字拼在一起,落在熊小时眼中,灰色黑色墨蓝色,跟泼墨山水画似的,和木门还有后面的山水画门帘特别搭。 现在却把上下午改成了英文缩写,变成了【营业时间5pm-5am】。 虽然字迹铿锵有力,比原来的好看了,但全部字浮现出的色彩却完全变了,鲜亮的蓝色里面掺进了土色的红褐和近白的黄,如颜料般粘稠浓郁地搅和着,看久了都觉得反胃。 大叔在吧台后面的小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头也不回:“那张纸怎么了?” “写的太难看了。” 熊小时实话实说,抖了抖雨水收起伞,把伞杵在门旁。 转过身,撩开门帘,一只巨大的松狮蹲在高脚凳上,浓密的棕毛里露出的那一小丝眼睛仿佛正紧盯着她这个闯入者,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救命。 熊小时对大型犬有种天生的畏惧,危机意识足到只要见到大狗,就随时准备好扑倒在地装死逃命。 明明这附近根本就没有养大型犬的住户,这只松狮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生怕惊动到眼前的大狗,熊小时慢慢地后退一步,差一点就能掀开帘子跑出去,偏偏大叔端着盘刚出锅的炸猪排,“砰”地往吧台上一放,大嗓门地拍拍桌子:“快来!特意给你做的!庆祝你工作第一天!” ……吓得熊小时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 但是盛情难却,何况家里的冰箱只剩下几瓶辣椒酱,要是现在放着这盘炸猪排不吃,今晚就又要吃清水面拌老干妈了。 内心一番挣扎后,熊小时最后还是蹭着走到那盘炸猪排面前,笔直地朝前坐着,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地默默往嘴里塞猪排。 ……………… ……………… 还在看吗? 斜眼一瞟。 还在看tat 就在她紧张到吃进去的炸猪排全都堵在嗓子眼的时候,松狮另一边,一个始终没有动静的男人动了。 他慢吞吞地合上本子,笔揣进口袋,然后手臂压住松狮的脑袋,整个人就扭身朝向了她。 “喂。” 灯光昏暗。 小酒馆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吊着的三五个灯泡晃悠着,“砰”地一声,一个灯泡烧断了丝,顿时光又暗了一些。 熊小时转过脸。 男人戴着黑布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只有他漆黑的眼眸,毫无温度,带着种显而易见的不爽。 他语气不善地问:“我写的字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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