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明不管不顾地在大街上横冲直撞,那些被逼停的汽车司机,被冲撞的路人,刚要对她大声责骂,却又被她扭曲恐怖的表情给镇住了。 那一刻的她,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像地狱里流窜出来的冤魂,像随时都会扑过来咬人一口的疯狗。人们避都还来不及,谁还敢招惹她? 她漫无目的地一通暴走,走到双脚抽筋,走的精疲力尽,走的再也挪不动脚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凭借着直觉,居然又回到了最初在虎门落脚的地方,——杨姐的发廊。 难道,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吗?无论怎么千转百回,到最后,却还是要被打回失足女的老本行。 正在发呆,眼尖的小林突然看到了她,愣了一下,随即就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呼小叫着向她跑了过来。 赵小明后退一步,亡命之徒似的逃跑了。 不,不,她不能接受小林的帮助,她不能再回到原点,哪怕是死,她也要和“失足女”那三个字彻底地划清界限。 可是,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呢?杨发财的态度很坚决,杨军的巴掌很凌厉,那个她自认为有爱人就是家的出租屋,再也回不去了。 跑出来的时候,她曾经撂下了狠话,要让杨军付出代价,可天知道,她一个连亲人都没有的倒霉蛋,又到哪里寻找可以给自己撑腰的后台呢? 安小米吗?那是一个拼命地用光鲜来武装自己的无助小孩。何绢吗?那是一个拼命用疏离来和自己拉开距离的胆小鬼。偌大一个虎门,她甚至连打电话诉一下苦的人都没有。 不知不觉,她开始头晕眼花,眼冒金星,每拖行一步,都像戴着沉重的镣铐一样吃力。 夜幕降临时,她停了下来,眼神穿过横七竖八,仿佛蜘蛛网一样的街道,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被她视为归宿的出租屋。 她固然恨杨军,但更恨的,却是她自己。人得贱到什么程度?才可以这么无底线的爱一个人。明明都已经被他逼成丧家之犬了,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想他,想想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想他那张连生气都那么荡人心魂的俊美脸庞。 甚至,只要一想到他们从此就会分道扬镳,形同陌路,她就觉得身体好像被掏空了一样,连心跳都快停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掏出手机,抱着撞大运的心理,颤颤巍巍地给何绢打了一个电话。还好,电话刚响两声,那个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疏离,冷漠,却也不乏关切,“小明,有事吗?” “绢儿……。”莆一出口,连赵小明本人都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自己的声音就跟吹散在风中的音符一样,颤抖,虚弱,几不可闻。她记得很清楚,从小到大,无论遭受多大的委屈和痛苦,她从来就没有发出过这种濒临死亡一样的委顿声音。 何绢也顾不得装腔作势地和她保持距离了,连声说:“小明,小明,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赵小明觉得眼前一阵漆黑,扶住旁边的墙壁,身体软绵绵地瘫软了下去,“绢儿,救我……。” 当何绢根据她断断续续提供的地址,坐着风驰电掣的摩的来到她身边时,她已经爬在地上成为一个半死之人了。 何绢何曾见过她这种千疮百孔的虚弱模样呀?愣了愣,随即便把她抱在怀里,哭天喊地地大叫起来:“救命,救命,救命呀。” 来来往往的行人有很多,可每个人都只是漠然地看她们一眼,然后又快步走开了。 赵小明张开嘴,吃力地说:“绢儿……,没用……的,打120……。” 何绢依言,边哭边拨打了急救电话。 “身体并没有大碍,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伤心过度,且又一天没有进食,引起的低血糖而已。输两瓶水就好了……。”医生如此说。 至此,鬼哭狼嚎的何绢总算冷静了下来。 冰凉的液体随着血液缓缓地输送到赵小明的四肢百骸后,她游离的意识终于回归到躯壳里了。何绢看到她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么涣散了,立刻扑过来,问:“老大,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他欺负你了是吗?” 赵小明凄然一笑,哽咽地说:“绢儿,他……不要我了,他们全家都……不要我了,绢儿,这一次,我……再也挺不过去了……。” 何绢鼻子一酸,又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作为发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赵小明脱离失足女,脱离家庭,脱离泥沼……。这一步步走来是有多么的艰辛。只是渴望拥有一份正常的爱情,只是渴望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她已经把自己撞的支离破碎,遍体鳞伤了。 何绢想要抱住她,告诉她别怕,至少,她还在呢,就像小时候一样,天塌下来都当她的小跟班,不离不弃,不死不休。 可是,她却不敢动她。病床上的她是那样虚弱,苍白,就跟风一吹,就会四散而去一样。 两瓶盐水流进身体后,赵小明又满血复活了。她干脆利落地扯掉针头,拉着何绢就走出了医院。 凌晨一点钟的街道空无一人,她们的鞋子敲打着坚硬的马路上,发出惊悚的回声。何绢提议去开个房间,赵小明却说:“天很快就亮了,还开什么房呀?我们去那边的广场上坐一会吧。” 何绢犹豫着说:“可是,万一遇到了坏人怎么办?” 赵小明望着苍茫的夜空,沉声说:“绢儿,我们来虎门几年了?” “七年了吧。” “七年,时间过的真快。七年前,我们豆蔻年华,尚且有胆量露宿大街,难道现在,反倒要惧怕了吗?”赵小明的声音很是沧桑,沙哑,仿佛一夕之间就从跨向了老态龙钟。 何娟也觉得自己太过矫情了,的确,怕个毛线呀?贞洁,没有,金钱,也没有,用英雄豪杰的话说,就是烂命一条,装什么瞻前顾后的纯情小白兔呀? 反正也是一夜无眠,不如就陪着她坐在广场,和夜幕之下的虎门来一次亲密交融吧。 虎门广场像繁华落幕的舞台,没有喧嚣的音乐,没有形形色色的人群。只是安静,安静的令人心慌,绝望,仿佛某处幽暗的角落里,正蹲守着一头随时都会吞噬她们的猛兽。 许是夜色让人舒缓,所以,那天晚上,赵小明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之下产生了倾述的欲望,她不停地说,不停地说,把那些积压在心里的痛苦一股脑儿地向何绢倾述了出来。 末了,她无比失落地摊开双手,苦涩地说:“绢儿,你瞧,我又要无家可归地继续流浪了。” 何绢默默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默默地抓住赵小明的手,默默地不发一言。 这就是她和安小米的不同之处,虽然笨嘴拙舌,但只要你需要,她就是一个忠实的听众,永远不会盛气凌人,永远不会居高临下地横加指责。这或许,就是赵小明下意识地给她打电话,而忽略安小米的根本原因吧。 沉默了一会儿后,何绢轻声说:“小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知道,爱情,婚姻,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完全是个奢侈品。倾其一生,我也消费不起。” 何绢的那番话飘落在宁静的夜色里,须臾之间,就被风吹散了。 一切,又是那么安静。 赵小明说:“绢儿,你是在劝我认命吗?” 何绢摇头:“小明,我也不知道,只是,你……活的太累了。杨军,他或许并不爱你了……。何必还要为难自己呢?” “对,何必呢?” “小明,你想通了吗?” “对,我想通了……。”赵小明笑了。 几年前,李芳曾经苦口婆心地劝她,杨军兄妹工于心计,让她不要接近,不要犯傻。此刻,何绢劝她,婚姻和爱情于她们这样的失足女而言,是完全消费不起的奢饰品。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然穷途末路,无处可归了,已然皮开肉绽,千疮百孔了,除了奋力一搏,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对,奋力一博,哪怕是坠入地狱,她也要拖着杨军一同前往。 那一刻,灯光下的她那张脸,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嗜血般的残忍,狡诈,看的何绢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像左手熟悉右手一样,她熟悉她的每一种表情,甚至套路,可此刻,赵小明却像被乌云遮挡了一样,完全看不透了。 何绢本能地觉得恐慌,仿佛赵小明那具瘦弱的躯体里,正有寒气逼人的兵刃在蓬勃生长,她不由得拉着她的手,问:“小明,你到底……,到底想要干什么?” 赵小明微微眯起眼睛,沉默地眺望着广场的另一端,许久没有说话。何绢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块空地几棵树,她实在搞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看的那么出神? 正当何绢怀疑她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询问时,赵小明却幽幽开口了。“绢儿,老实说,我也没想好我要干什么?但有一点却是毋需置疑的,我,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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