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明捂着绞痛无比的心脏,靠着墙壁,慢慢地委顿到冰凉的水泥地上。杨军已经绝情如斯,冷硬如斯,任何有理智的人都应该毫无眷恋地掉头离开,永不回头。 可是,她犯贱,她舍不得,放不下,一想到曾经如胶似漆的爱人将要如两粒沙尘一样,从此散落天涯,形同陌路,她就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跟一个永远也填不平的黑洞一样。 默默地流了一会眼泪,她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摸着窗玻璃,想最后再看他一眼,毕竟,那是她巴心巴肝爱了三年多的男人,就算放手,她也想,再看一看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以及那一对她至今还没从里面爬出来的醉人酒窝。 可是,杨军却对她的依依不舍厌恶至极,“咣”的一声又拉开了窗户,凶神恶煞般威胁:“赵小明,你走不走?你如果不走,我就把我的家人都叫过来了……。” 赵小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赶紧后退了一步,摆着双手,边哭边低声哀求:“别……,求你了,给我留一点……尊严吧,我走,我走,我这就走……。” 她说不下去了,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戾气暴涨的脸,转身,掩面而逃。 一路上,她的耳边不停地回荡着阿森那绝望至极的感情总结——,“原来如此。” 原来,她作为主角的感情故事,终究也不落窠臼,终究,也是这么灰头土脸地草草收场了。终究,也不在乎那四个字:原来如此。 虽然不甘心,不情愿,可她已经连皮带肉地把自己贱卖成大街上的烂白菜了,尊严,卑微全部耗尽,除了放手,还能做什么? 她退掉旅店的房间,拉着那只黑色皮箱,又去了南栅工业区。 痛定思痛,她决定开始创业,女人有了自己的事业,总没有那个闲工夫再伤春悲秋了。她本来想开服装店的,可工业区的人全部穿工衣,潮流服装在这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于是,她在跳蚤市场租了个六七平米的小柜台,专门卖女孩子们用的发夹首饰。那种东西三块五块的,女孩们都买得起,做好了,总比上班赚的多。 因为初次接手这个东西,难免有点不上道,上的货全是隔壁市场调来的尾货,花色不好,样式也不够新颖,好不容易卖了一些,除去人家的,到手的利润微无其微。 勉强撑了一个多月后,她通过旁敲侧击,总算打听到他们的进货点在广州市小商品批发一条街了。她一刻也没有停留,背着一条旅行袋就去上货了。 此行收获颇费,单形形色色的女孩发卡,饰带及毛绒玩具就装了满满一大袋。回去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沉重的旅行袋压在她瘦弱的后背上,跟一头死猪似的,几乎令她寸步难行,偏偏时间已晚,再赶不到客运站就错过最后一班回虎门的中巴车了。 她心急如焚,汗流浃背,扛一阵,拖一阵,把毕生能用到的招数都用尽了,可旅行袋却故意跟她做对似的,越发的沉重起来。 一位出租车司机见她甚是艰难,在她身边停下来,摇下车窗问:“靓女,要不要打车呀?” 赵小明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包,小心地问:“师傅,去中巴站需要多少钱?” “中巴站离这儿比较远,这样吧,我给你打个折,给五十块吧。” 啊呸,赵小明差点骂出声来,这该死的投机商,她都已经落魄成这个鬼样居然还能昧着良心来敲诈她?转过这个街头明明就是中巴站了,他居然还能厚着脸皮说比较远?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一张口就是五十块,世风日下呀,这片冷漠的土地上果然就不盛产好人。 赵小明也不再理他,拖着行李,吭哧吭哧地往前走。 出租车司机讨了个没趣,低声骂了一句“穷逼”,就绝尘而去了, 赵小明高度认同他这一句话,的确,她就是一个穷逼,别说五十块了,就是五块钱,她都舍不得白白浪费。以她现在的速度看,只要坚持不停歇,完全可以赶上最后一班中巴车,且还能有五分钟的宽裕时间。 埋下头,弯着腰,她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拖着死猪一样的旅行袋继续前行。正累的像条狗,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赵小明直起身,看到一个长相平庸但却娇声嗲气的女孩张开手臂,正对着面前的高个子男孩肆意撒娇。男孩手里提着满满两大袋东西,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气背她了,只得好言相劝:“宝贝,你看,我真的背不动了……。” 女孩跺着脚,气呼呼地说:“借口,你如果想背,有的是办法,我不管,你不背我,我就不走。” 男孩气急,用下巴指着后面的赵小明说:“你怎么这么娇气呢?你看看那个女孩,一个人拖那么重的旅行袋都还在咬牙坚持,你什么都不拿怎么还这么矫情呢?” 女孩理直气壮,“废话,人和人能一样吗?她要是有男朋友宠着爱着,至于要那么努力地自力更生吗?” 男孩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只得把其中一袋物品挂在脖子上,弯腰背起了她。 看着那对欢喜冤家重叠在一起的背影,赵小明不觉就微笑起来,相爱,真是这个世上最美的一道风景。哪怕是你来我往的斗嘴,都透着羡煞旁人的幸福和甜蜜。 低下头,刚要继续前行,突然有两滴水珠,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心中一惊,忙下意识地去摸脸颊,果然湿漉漉的,已然是泪水决堤了。 和杨军分手后,她的神经似乎麻木掉了,即使拿针去扎,也未必能察觉到阵阵疼意。可是,身体接受悲伤的信息却是一如既往的灵敏,竟然先神经一步,悲痛难抑,泪流满面了。 此刻再想起女孩那直来直去的一番话,也觉得不胜悲凉。也是,哪个被男人疼着,护着,宠着的女人,会这么悲催而又苦逼地在大街上当搬运工呀?杨军,杨军,你好狠的心呀……。 默默地哭了一会,她用袖子擦掉眼泪,又开始负重前行了。紧赶慢赶,终于在规定的时间内,赶上了最后一班末班车。 总体说来,赵小明开饰品店的日子还算比较充实,虽然赚钱不多,但忙忙碌碌的,至少占去了一大半胡思乱想的脑容量。 但只要天一擦黑,她就开始紧张,沉沉黑夜就是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它们会用森白的獠牙,撬开她的梦境,咬破她的喉管,撕裂她的皮肉。然后,一口一口地吞噬着她,咀嚼着她。 又苦苦捱了两个多月,她突然接到了何绢的电话,电话一接通,那边就有气无力地传来一个声音:“小明,你能……,带我回家吗?” 赵小明哑然失笑,家?她们还有家吗?难道她忘了,她们是怎样如丧家之犬一样,在普天同庆的除夕之夜从家里逃出来的吗? 但听她的声音,似乎极不舒服,赵小明不忍打击她,只得委婉地说:“绢儿,你如果有钱了,就在城里买套房子吧,那……,才可以称之为家。” 何绢难得的固执,“不,小明……,带我,回家……吧。” 赵小明顿时警觉起来,何绢到底怎么了?一句话居然停顿了两三次,寻常的小毛病怎么会虚弱成这个样子?“绢儿,你在哪儿,我马上来。” 何绢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把地址报给了她。 赵小明被她的声音惊的连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敢有片刻耽搁,打辆的士就去虎门找她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住的地方。房门虚掩着,光线暗淡,墙壁斑驳,一看就是许久没人居住的老房子。而何绢,她那位从小美到大的发小,就那么奄奄一息地躺在一堆破烂的棉絮上,形容枯槁,头发凌乱,已然……,已然是行将就木了。 赵小明脑袋里“轰”的一下,呆呆地愣了很久,才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把棉絮堆的柔弱人儿一把抱在了怀里:“绢儿,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怎么了?” 何绢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挣脱她,“小明,放下……我,离我……远点,我得了……艾滋病,晚期,会……传染的……。” 又是一声闷雷,差点把赵小明给震傻了,良久,她才裂开嘴,嚎啕大哭起来:“不……,绢儿,你骗我……。我这就带你去医院,我们去找最好的医生。” 何绢微微摇头:“别……傻了,这种病,根本就是……无药可治。” 赵小明恨声说:“蠢货,你……为什么这么不懂的爱惜自己,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小明,别……哭,因……果循……环,总是有……报应的。我本来就是最该去死的那……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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