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首

我最讨厌说话说半句的人了，因为没有下半句，你永远也猜不到结局是什么。　　“别哭了！”这一声吼，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在天台上炸开，连我自己也震惊了，“许飞扬，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啊？能不能把话完？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他停止哭泣，依旧眉头紧蹙，嘴唇微微嘟起，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我没有心情调侃他，一心只牵挂着宇佳的安危，但他始终不明白我的心思，反而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更让我恼火的是，他突然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我，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我的身上。　　“喂，你找死啊！”我用力推开他，但他把我抱得紧紧的，怎么推也推不开，“我倒数三声，你再不放开我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可儿，如果我跳下去，你会抓住我的手吗？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吗？”　　What？他这是干嘛呀？不说则已，一说惊人啊！而且这个时候，我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在发抖，似乎还在捂着嘴巴哭泣。我被他吓到了，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一不小心就惊动了他，然后他一时冲动就从天台上跳下去了。　　我记得，好像有一首歌，是刘德华唱的，叫做《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最后几句歌词是这样的：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就算下雨也是一种美，不如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痛哭一回！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惜，我无法感同身受，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产生想死的念头。　　此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提供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在我的耐心等待下，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可儿，你知道吗？对于这次行动，我本来是不会后悔、毫不畏惧的，但是，就在一个小时前，我开始后悔了，也后怕了。因为……到最后……不管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我都难逃法律的制裁！”　　“你明白就好！”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声音开始发抖，有些话很想问，却不敢直接问出来，“但是，你说的‘一个小时前’，是……是什么意思？”　　“一个小时前，我给宇佳送晚饭，不小心被她看到了我的脸……”　　原来是虚惊一场！这时，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大石头终于安全落地了！话说，这种心被吊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难受了！　　这个许飞扬，也实在是太可恶了吧！不过，他现在太敏感了，太脆弱了，我暂时就不跟他计较了。但是，等这件事情过去了，哼哼，看我怎么收拾他！　　“怎么办？宇佳认出了我，知道我就是绑架她的人，如果我把她放了，她一定会报警抓我的！如果我不放她走，难道真的要杀人灭口吗？可儿，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啊？”　　“带我去见宇佳，让我跟她解释！”我把他推起来，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用我真诚的眼神告诉他，相信我就是了！　　男人的犹豫不决，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管我的眼神多么真诚，不管我把话说得多么诚恳，他还是以“可是……”开了头。　　我立即打断他的话：“别可是了！她一向很听我的话，我一定有办法说服她的！”然后拉起他的手，离开天台。　　　　走出HY大厦，许飞扬终于决定带我去见宇佳。我跟着他来到一个城中村，感觉那里除了拥挤，还是拥挤。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很狭窄，各种线路交缠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几乎盖过了小巷子上面细长的天空，路上总有不明来源的水滴掉下来，有点恶心。　　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巷子，我们来到一栋居民楼前，他拿出电子钥匙，放在感应区域上，只听见“滴”的一声，然后他一拉门，门就开了。　　楼梯很窄，我们一前一后走上去，楼道里的灯泡感应到脚步声，突然就亮了起来。爬至七楼，他在702号房门前站定，然后拿出两把钥匙，先打开外面的防盗门，再打开里面的木门，最后告诉我：“宇佳就在里面！”　　我抢先走进去，只见客厅里空空荡荡的，连一张桌子或者椅子都没有。里面有一个卧室，我急忙走进去，在其中一个角落里见到了宇佳。谁家姑娘谁心疼，见她被绑着双手双脚，嘴巴上还贴着黑色胶布，我的鼻子顿时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宇佳刚看到我的时候，眼里绽放着激动的光芒，但是，当她看到走在我后面的许飞扬之后，欣喜之情瞬间变成了惊恐和不安。　　“佳佳，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急忙走过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撕掉她嘴巴上面的黑色胶布，然后小心翼翼地替她解开手上和脚上的绳子。　　“三嫂，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她抓住我的手臂，压低声音说道，“你快走！快走！他就是绑架我的大坏蛋！”　　我示意许飞扬走开，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佳佳，不要紧张，我是来救你的！飞扬其实不是什么坏人，他只是跟你开了个玩笑，所以你千万不要当真……”　　“开玩笑？他这是开玩笑吗？”宇佳惊叫起来，然后猛地把我推开，“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哦，我明白了，你才是幕后大BOSS，对不对？”　　“佳佳，你听我说，这不是什么绑架，我也不是什么幕后大BOSS，飞扬真的只是在跟你开玩笑，他没有恶意……”　　“他把我打晕，把我带到这里，蒙住我的眼睛，堵住我的嘴巴，还绑住我的双手双脚，怎么可能是开玩笑呢？他还向三哥索要10亿赎金，如果三哥不在规定时间内交赎金的话，他就要撕票，然后杀人灭口！就算三哥最后交了赎金，但是，他的真面目已经被我看到了，他未必会放我回去，所以我依旧难逃一死！”　　“佳佳，你误会了，你真的误会了！飞扬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他只是想用这个办法救陆氏集团，并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你啊……”　　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任何解释都是为了掩饰事实。我想，宇佳对我一定很失望吧，因为从她的眼神里，我能够看出她的疑惑、嘲讽、不满以及愤怒。　　“三嫂，你口口声声说他不会伤害我，可是他为什么不会伤害我啊？没错，他爱你，但是他恨三哥，恨刘家人，而我就是刘家人，他没有理由不会伤害我啊！”　　“佳佳，我向你保证，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飞扬他不会伤害你……”　　“他已经伤害我了！他已经伤害我了！三嫂，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她歇斯底里地喊道，然后把脸上、手上、脚上以及身体各处的伤痕展现给我看，“看到了吗？这就是他对我肉体上造成的伤害，还有他对我心灵上造成的伤害，你现在大概是看不到了……”　　“佳佳……”泪水突然模糊了我的眼睛，“就这一次，你能不能相信我呢？”　　宇佳摇着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请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让我相信你的理由！”　　“因为……”我擦干眼泪，然后眼睛一闭，狠下心来，“因为许飞扬才是你的亲哥哥！”　　“什么？三嫂，你在胡说什么啊？”她抓着我的双臂摇晃起来，“我不相信！你是胡说八道的，对不对？他姓许，只是一个外人而已！三哥才是我的亲哥哥！”　　我睁开眼睛，坚定地说道：“你的亲生父亲叫做许宏图，是宏图国际的董事长。你是许宏图和罗珊娜的亲生女儿，是许飞扬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宇佳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煞白的，嘀咕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佳佳，这件事情，你三哥也是知道的，我们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受到上一代的恩怨情仇的影响。”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我怎么会是别人的女儿呢？我的老爸，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那么爱我，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女儿呢？”　　我抱住她，心疼地说道：“佳佳，对不起，我知道，把这个事实说出来，一定会让你很受打击。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对不起，对不起……”　　突然，她用力推开我，然后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义正言辞地说道：“就算我是他的亲妹妹，又能怎么样呢？他绑架我，向三哥勒索，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触犯了法律，就应该受到惩罚！三嫂，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劝他马上去公安局自首！”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他已经知错了，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不是吗？”话一出口，我的三观便掉了一地，碎成渣渣。　　而她，一脸轻蔑，也是三观尽毁的样子。　　良久，我才恢复过来，帮她拢了拢头发，轻声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家吧！”　　我们三人走出城中村，叫了一辆出租车，没想到，宇佳抢先坐进去，然后把车门锁上，叫司机师傅开走了。　　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许飞扬惶恐不安起来，一直担心着，生怕她会报警。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是男人，敢做就要敢当！不管宇佳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都要无条件接受，知道了吗？”　　他点点头，安静下来。我看了看他，忍不住吐槽起来：“现在这么乖有什么用啊？一失足成千古恨，你怎么就走上这条歧途了呢？”　　“对不起。”他低着头，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然后不停地道歉。　　我总算是明白了，不管我说话多么犀利，内心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他不想一个人待着，我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待着，生怕他一想不开就自残或者自杀——以他目前的状态来看，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不敢冒这个险，便把他带回家中。　　回到家后，我一直尝试联系宇佳，但她始终不肯接我的电话。就这样，为了许飞扬，我又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凌晨两点，一阵敲门声响起，我和许飞扬纷纷从沙发上惊起，彼此心里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打开门，却是刘宇轩冲了进来，他径直走到许飞扬面前，狠狠地打了一拳，嘴里振振有词：“这一拳，是我替佳佳打的！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绑架我的妹妹！”　　我知道，刘宇轩正在气头上，谁过去谁倒霉。果然，我走过去，还没说话，就被他一把推开了，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又狠狠地打了许飞扬一拳，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一拳，是替我自己打的！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事实上，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人，是我！　　“刘宇轩，是我……”　　许飞扬抢先说道：“是我把秘密说出来的，我挨你这一拳，是我活该！”　　刘宇轩揪住他的衣领，扬起拳头打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我迅速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继续施暴：“好啦！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考虑不周，是我把秘密告诉宇佳的！你已经打了他两拳了，也该消消气了吧！”　　“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不打死他、打废他，如何能够消气？”　　“是，他是做错了，但是他悬崖勒马，及时纠正错误了呀，你们为什么非得把他一棒子打死呢？这样吧，我让他郑重地向你道歉，向宇佳道歉……”　　“道歉如果有用的话，还要法律干什么？他不是做错了事情，而是做了违法的事情，他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走！跟我去公安局自首！”　　我把刘宇轩推开，又把许飞扬挡在身后，然后无理取闹似的嚷道：“刘宇轩，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他？只要你肯放过他，不管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我？”他突然红着眼，似怒，似怨，似恨，“除非你把陆氏集团让给我，除非陆氏集团彻底退出中国市场，除非……”　　“好！我答应你！”　　他一脸震惊：“你当真愿意为了他放弃陆氏集团？”　　“对！”我闭上眼睛，任泪水泛滥，“你彻底赢了！我彻底输了！”　　他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又重复问道：“你当真愿意为了他放弃陆氏集团？”　　“对，恭喜你，你终于拿下陆氏集团了！这下，你满意了吧？高兴了吧？”　　他大笑起来，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对！我很满意！很高兴！你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等一等！”这时，许飞扬把我拉开，与刘宇轩面对面站着，“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跟你去公安局自首！”　　我拉住许飞扬，恨铁不成钢一般：“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给我安静一点啊？走开！给我乖乖地站在一旁，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好吗？”　　“可儿，这是我的错，我不能让你帮我兜着，让我自己承担吧！”　　“好了，这不关你的事，反正我也打算让他收购陆氏集团了……”　　“不要说了，我明白，你这样说，只是想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老实说，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确实有一点点冲动，但是话一出口，心里却获得了一种莫名的轻松，好像从什么束缚之中解脱出来了。　　刘宇轩突然嘲讽起来：“好，你们都是有情有义之人，那就让我来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吧！我要在原定的价格上，再降3个点，你同意吗？”　　我直直地盯着他：“那已经是我们最低的报价了，能不能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　　“不能！”　　“你非要这样……”　　“没错！”　　“刘宇轩，你别太过分了！”许飞扬揪住他的衣领，被我制止后，便放开他，然后转身对我说道，“可儿，我还是去自首吧！大不了关个三年五载，很快就出来了！”　　“好，成交！”我对刘宇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现在可以走了！”　　“你竟然……竟然……”他看了看许飞扬，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