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宁带着两个丫鬟从梧桐院里出来,穿过夹道,转过影壁,来至寿喜堂。老太太正坐在东梢间的罗汉矮炕上听霁月庵的薛姑子讲经,二太太许氏也在,她是父亲同年进士许翰林之女,两家系世交,她从小与二老爷宋佑青指腹为婚。 二老爷授翰林编修之职,常年居京,因此宋家虽然老太太还健在,却是已分了家,位于祖籍的田产铺子,共同管理经营,年终分帐。 二老爷宋祐青近期奉旨编大周地理志,到处游历山水,常不在家,便令许氏带着家里人口投奔宋佑山处,也好有个照应。平时吃穿用度都由郑氏料理,许氏不用操心,十分清闲,时常来陪老太太解闷。 宋怿宁向她屈身行了个礼。许氏站起来点头致意。 “怿丫头过来,我刚才还在念叨你,怎么半天不见个人影。”老太太一见怿宁,面上表情立刻舒缓和蔼,亲切地招呼她。怿宁笑吟吟地走过去直往老太太怀里钻。 老太太笑向许氏道,“你看她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似的,我不是你奶妈,可没奶给你吃。” 说的许氏和薛姑子都笑了起来。宋怿宁见有旁人在,不好把瑾宁的事说出来。只找些旁话笑着打趣。 “祖母,您的福都这样大了,还每日听经礼佛,只怕将来佛祖都不敢收您,说您福禄都满了,不知安排个什么位置给您呢。” “你这小油嘴,没个正经话,看你婶子笑话你。”说着便拿起一把刚剥的核桃仁往她嘴里塞。 “大小姐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将来肯定能配个富贵人家,老太太好福气。”薛姑子在一旁奉承道。 “现在说亲还早,还需再等两年。”老太太又拿了一个葡萄剥给怿宁吃。 “我看怿宁长得越来越像钟姐姐了,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也伶俐,比我们家那个泼猴要强多了。”许氏笑着说道。 接着,薛姑子又讲了一段经,老太太见怿宁像是有心事,听完这段经后就打发了他们。 赵嬷嬷在前服侍,她是老太太的陪房,从小就服侍老太太,是安乐侯府的家生子,全家都在庄子上管事,老太太嫁过来之后把她配与宋府的管家李旺,她依旧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很得信任。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老太太慈祥地看着宋怿宁,一般宋怿宁提的事她都会尽量满足。 “不是我的事,是五妹妹。”宋怿宁咬了一下嘴唇,慢慢说道。她知道这件事不好麻烦祖母,老太太向来不管家中杂事,当初把她从郑氏跟前要过来便费了一番周折,按照宋府的规矩,过世姨娘的孩子都是由主母照看,只有主母不贤惠才可送到别处养。 老太太这么做就等于是说郑氏不贤惠,不会教养子女。郑氏虽说管家务是一把好手,但心性刻薄,绝不会对别人的孩子好,老太太看透这一点,顶着极大压力,才把怿宁要了过来。 “不必说了。”老太太摆摆手,“瑾宁这孩子,先天禀赋就弱,算命先生也说过,她的八字至刚纯阳,活不到及笄,你不用替她操心了,命中注定,谁也无法。” “祖母,您向来是个明事理的人,可这话说得却不对,要不是您收养了我,我在太太手里恐怕也活不到现在,这本是人为的事,怎可推脱到别处。”宋怿宁坚持道。 “傻孩子,你懂什么,庄氏因行为不端差点被你爹休掉,这样一个人生的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要不是她是昌乐侯所赠,不好驳了侯爷的面子,我是说什么都不会让你爹纳她,我瞧她的样子就不是个妥贴人,果然进了门,你爹就糊涂了,只知每日赖在她房中厮磨,一应事务全然不理,当时就出了个错被言官寻着了,差点罢官除籍,你爹多么上进一个人,见了她什么都不要了,连祖宗的脸面都不顾了。”老太太说起这事仍然气鼓鼓的,赵嬷嬷忙递上茶,老太太拿起饮了几口。 宋怿宁明白了,原来老太太是因为庄姨娘才对瑾宁怀有偏见。 “我瞧着五妹妹面色实在不好,如果再不尽心调养,恐有不测。”宋怿宁还想再坚持一下。 “生死有命,不是人力所及。”老太太又饮了一口茶。 宋怿宁的心凉了半截,听老太太这口气,倒像是让五妹妹自生自灭。她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那原本慈祥的面容如今蒙了一层寒霜,让人心中不觉一凛。她从小养在老太太跟前,受到众人奉承,没有受过一点伤害,即使郑氏心怀不轨,也从没得逞。如今,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残酷,世界这么大竟然容不下一个小小瑾宁。 “怿儿。”老太太握住宋怿宁的手,满是风霜的脸有无限疼爱,“你年龄渐长,过两年该说亲了,你只管在这院里好好学习针指礼数,将来我定会给你说个好人家,叫你一生安康,不受委屈。这内宅里就算是闹翻了天也不管你的事。祖母还能活几年呢,看你风光出嫁了,才好闭眼。” 宋怿宁听祖母这么说,只好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梧桐院里秋瑟轩,瑾宁感觉胸口发闷,下了床走到院里透气,院子里已是一片春意盎然,院子南侧有一棵老柳,已抽了绿芽,下设青石桌凳。瑾宁看到这景色,心中畅快很多,走到柳树下在那石凳上坐了。 她所住的这秋瑟轩位于梧桐院东北角,用石墙隔出的一所小小院落,只有几间耳房,原本是跟正院相通的,郑氏把她安排过来后,便在外围立了石墙隔开,只开一个小小月洞门。 瑾宁如要外出,必然要穿过整个梧桐院,很不方便。郑氏平时不许她随意出来,吃饭也是单独在秋瑟轩吃。 瑾宁看着生满杂草的花圃,心里想着不知父亲得知自己跳湖的消息会怎样,他素有肝疾,如今在暑热湿瘴之地行军,条件又苦,怕他急怒攻心,恐有不测。这宋府位于宛州,北距京城南离交趾都有千里之遥,况自己在这深宅大院里,性命朝夕难保,不知明日如何。瑾宁握紧了拳头。正思索之际,一声笑语传来。 “妹妹看来已经大好了,倒好兴致,欣赏起花草来了。” 两个少女翩翩走来,一个穿着银红撒花对衿衫,一个穿着粉紫团花褙子。穿银红衣服的是三小姐宋芬宁,张姨娘所出,穿粉紫衣服的是四小姐宋华宁,郑氏嫡出。 “托姐姐的福,已是好多了。”瑾宁缓色相对。 “我说不要来,你偏拉了我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一屋子药味,闻了心里发堵。”宋华宁皱着眉头说道,她长着一张满月脸,眼大有神,皮肤微黑,戴了一支祖母绿烧蓝坠珠翠蝶步摇,走起路来那珠子便一颤一颤的,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我们许久没来看五妹了,都快忘了她什么模样了,正好今天夫子请假,我们得了空,过来瞧瞧她好点没有。”宋芬宁轻声细语说道,又转过头来对瑾宁说,“我看你脸色红润了一些,果然王大夫开的药起作用了。这王大夫是太太花了重金请来的,等你好了,少不得要好好谢谢太太。” 宋华宁冷哼了一声。“我这个娘,对自己的亲生儿女倒吝啬,我前些天跟她要那白玉小磬,她没舍得给我,倒在这个金贵人身上花了不知多少银两了。” 瑾宁知道这两个人是来膈应她的,只是闷声不答,由着她们去说。 “这五妹妹还跟个踞嘴葫芦似的,我们说了这一大堆,她愣是一个字都不说,我瞧瞧你这舌头是不是金子做的,重得开不了口。”宋芬宁说着就去拧瑾宁的嘴。 瑾宁轻轻一侧头,躲过她伸过来的手。 “姐姐说笑了,我只是身上不好,懒待言语。”瑾宁淡淡答道。 宋芬宁觉得踩上了一团棉花,重力出击,却不见效果,很是无趣。宋华宁拉扯她的衣服要走,芬宁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再坐坐,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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