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楼,二楼雅间。 日暮薄光映在棋盘上,暖玉制成的棋子泛着柔和的光,剑拨弩张的气势几乎蹿出棋局来。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岿然不动,静默无言。 有风吹进来,带着柔柔春意和尚未褪去的冬寒。 一声轻响,黑子落下,局势瞬间扭转,白子岌岌可危。 空气凝滞片刻,随后被充斥着淡淡笑意的叹息打破,“又要输了,无趣。” 说话的男子一袭大红锦袍,更衬得脸庞洁白如玉,如墨青丝散落在肩头,说不出的风流艳逸。他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拈着枚白玉棋子,一双桃花眸看向对面稳如泰山的墨衣男子,眼波流转,俊美的脸上平添了几分邪气。 “阿雍,你次次都赢,有意思吗?不如……再让我一子,可好?” 那期待的小眼神,特别……特别像只要骨头啃的小狗。 祁雍并不看他,自顾自拈了枚黑子,黑玉棋子光泽清透,更衬得那手白皙如玉,指骨分明,好看得不像话。 “嗯,看你耍赖挺有意思的。不让!”嗓音淡淡的,有些低沉沙哑。 荣昭一噎,正想反驳几句,却见他随手将棋局打乱,忍不住道:“哎……你干嘛?我还可以再垂死挣扎会儿呢。” 不死得透透的,他很不甘心呐!果然是来找虐的吗? “有心事?”祁雍开口道,果断陈述的语气。 荣昭整了整衣袖,不紧不慢道:“嗯,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感觉很不妙,也不知道接姮儿回来是对是错?” 月都水深,单从陛下口谕接回姮儿这件事来看,讯息太多了。太子殿下已到适婚之龄,姮儿又是凤星命格…… 当初他爹批命格的时候,他就应该毁了那碍眼的玩意,这回好了,骑虎难下。 祁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到棋局上,意有所指道:“落子无悔,既然局势乱了,不妨再乱些,左右棋子在我们手中。” 语气中的笃定显而易见,是了,他的筹码从来都不少。 荣昭默了片刻,眼前这个人似乎总是这副模样,宠辱不惊,从容不迫,还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想法,实在是让人敬而远之。 心思太重,城府太深,攻城略地都比打开他的心房要简单。 所以,喜欢上这样的人,或者被这样的人喜欢,大概都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想到这,不由得提醒道:“局势易掌,人心难控。有些东西是算计不来的,或许一个转身,等在原地的人就不见了呢。到时候你找谁哭去?” 祁雍神色一动,而后淡淡道:“找你。” 重点是这个吗?荣昭嘴角抽了抽,心中暗道:找我也没用,我可是个正直护短的好哥哥,帮亲不帮理,眼睛哭瞎也不帮你。 唉!我那可怜的妹妹哟,怎么看上了这么个人? 荣府拢月阁,刚换好衣服的某人狠狠打了个喷嚏,着凉了?随即摸摸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没事?那就是有人骂我了,谁这么欠揍?” 从云溪回来不过半日府中沉闷的气氛快要让她抓狂了,荣姮觉得,她真心和月都犯冲,一想到要在这里待上两个月,整个人都不好了。 取了支笛子,便要出门散心。 刚走出拢月阁,正打理花草的粉衫侍女忙敛神行礼,“见过小姐!” 云亭?荣姮顿住脚步,三年未见,眼前的丫头也长开了,愈发清秀可人。 目光落在满院月灵花上,她勾了勾唇,声音却不带一丝笑意,“算算日子,这些月灵花也快要开了,云亭,你可要仔细看顾。” 这些花从云溪武侯府移植而来,可费了她好大功夫呢。 云亭应声看去,却见她家小姐目光落在庭院里的月灵花上,一袭水绿色素雅长裙,衬托得整个人气质内敛沉静。 偏偏是这份内敛,这么多年来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她颔首道:“奴婢记着呢,小姐放心。” 说着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腰间那支玉笛,心思微转,“小姐要出去?” 府里的人都知道,小姐心情不好时便喜欢吹笛子,若是没记错,祁府的那位主子,最擅长吹笛子。 而小姐的笛子,也是那个人教的吧? 荣姮偏头看了她一眼,知她心思细腻,也不多言,只留下一句“散心”便离开了。 可不是散心吗?她的酒还在落日楼搁着呢。 虽不喜月都,但毋庸置疑,月都城的黄昏美不胜收,喧闹的人群如潮水般散去,流动着烟火红尘的气息。忙碌一天的小摊贩们收了摊准备回家,街道寂静,火焰般炽烈的云霞撒下暖暖的红光。 一路走到落日楼,老板轻车熟路地将人带去了三楼空旷的小阁子。 荣姮伸手挑开珠帘,陈设依旧,阁外几枝疏落的杏花越过栏杆,平添了几分生趣。她笑了笑,转身道:“昨日寄存的梨花酿可在?” 有家酒馆的梨花酿酒味偏淡薄,她喜欢得紧,即便在云溪也会央三哥寄来一坛,而今年这一坛却被三哥藏在了落日楼。 莫不是想自个独吞?还是……打着别的小算盘? “在,这就去取,还请荣小姐稍等片刻。”老板态度恭敬,说着便退了下去。 长风起,珠帘碰撞的声音如玉石清脆。 抚摸着手中玉笛,荣姮心中思绪万千……这三年,有些感情慢慢淡去,成了回忆,有些执念却不知不觉间生根发芽,融入骨血。 目光看向天际的流霞,浮云染如画,心中方得片刻宁静。 落日楼头观落日,很多年前,那个喜欢看落日的人说过,会带她在最高处看落日。这么多年,辗转寻觅,终归还是徒劳。 又或许再见,谁也不记得谁了,说不上好与不好,只是心里空空的。 落日余晖映亮天边,温暖祥和。 在那耀眼的光晕中,缓步走来一人,一袭素白的宽袖长袍,好似行走在松下林间。 那人容貌生得极为出挑,眉如峰聚,漆黑秀润的眸子淡化了鬓角的锐利感,抿起的嘴角微微上挑,给人一种温柔端雅的含蓄美。 身姿修长,君子端方,行止间清逸出尘,恍若林下隐士,谪降仙人。 纵然月都百姓看多了美男子,此刻仍不免心生感慨:好看啊!人家生得风姿清绝,怎么到自己就生得这么一板一眼呢? 一个衣着普通的小男孩,大概是惊呆了,看了一眼又一眼,都忘记自己在走路,“哎哟!”一声,直接摔倒在人家跟前了。 这一摔不要紧,手中的信笺也掉了出来,小男孩顾不得疼,慌慌张张便要去捡,却有一只手比他更快。 那信笺样式雅致,页脚印有浅绯色桃花纹,还有极淡的香味。折叠方式倒是有些不寻常,不像普通家书,更像江湖人士联络用的密信。 清渊打量着手中的信笺,眸中划过一丝讶然。 这种信笺应该只在月都的御纸坊有,朝堂,江湖,看来月都最近要不太平了。 难不成这趟回来得不是时候? 小男孩一愣,就见面前垂下一截雪白的衣袖,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扶起他,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还未说话,却见那人揉揉他的膝盖,低声道:“疼吗?” 声音真好听,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小男孩想着,随即摇摇头,一双扑闪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手中的信笺。 “这封信是你的吗?”清渊温声问道。 小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稚嫩,“是一个漂亮姐姐给我的,要送到那里去。”说着指向前面一处豪华庄严的府邸。 清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荣府?南域大祭司荣归锦的府邸…… 知道了想知道的,便将信还了回去。 看着手中的信笺,又看看那人的背影,小男孩突然道:“谢谢你!大哥哥。” 清渊脚步一顿,眸中情绪变换,最终归于淡然,转身笑道:“不客气!” 大哥哥?多少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那道清脆的嗓音他现在还记得,可惜…… 许是那笑容太耀眼,小男孩又看愣了,随即不好意思笑了笑,转身跑开了。 清渊笑而不语,隔着稀疏的人群,看他拿着信笺到了荣府,一个粉衫侍女接了去,似乎问了几句话,随后摸摸小男孩的头,转身便回了府邸。 乱起又如何,左右与他无关,这一趟结束,他也该继续游历去了。 长街变故发生时,荣姮只看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白衣墨发,不似凡人,正待细看,老板已抱着梨花酿上来,寒暄几句恰好错过了这一幕。 再去寻时,早已无人,恍若从未出现过一样。 有时候,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便错过了很多人、很多事,就如此刻。 生如逝川,不可逆转。 稍稍有些遗憾,荣姮拍开酒坛泥封,酒香醉人,不愧是月都第一的有家酒馆。 大概是酒香太浓,二楼雅间,荣昭下棋的手一顿,使劲嗅了嗅,忽然笑道:“她来了。”“谁?”祁雍说着又落了一子。 “有家酒馆今年的梨花酿只剩最后一坛了,我把它藏在了落日楼,估摸着是姮儿来找酒喝了,曲老头可是从不酿回头酒的。” 荣昭说着笑了笑,眉梢微挑,“我可不指望每年一坛梨花酿就得到原谅,但比起你们连人都见不着来看,本公子还是不错的。” 姮儿避居云溪这三年他可没少费心思,好歹气消了一大半。今日入城,别说祁雍,就连太子殿下和薰华那丫头都没见着她人,脾气越养越大了。 祁雍闻言垂下眼帘,让人无法窥视眸中的情绪,手指却无意识地拂过右手手腕,只是一下便收了回去,唤道:“千岩!” 一个黑影极快地闪现出来,“公子!” “去看看!” “是!”话音刚落人便没影了。 没一会儿,人又回来了,“是荣小姐,在三楼小阁子上。” 祁雍颔首,“嗯,下去吧。” 黑影又没了,荣昭挑眉,“不去看看?” 祁雍又恢复了那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道:“见了说什么?说我没能救下她二哥,还是说这一开始就是我的计谋?她不会想听的。” 他也不想让她知道那么多,太危险了。 明明是不带情绪,无端让人听出几分无奈来,荣昭叹了口气,“也罢,随你了。那个顾容凌……唉,好歹是二哥拼死护下的人,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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