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城最负盛名的除了浴花节,便是月河灯会了。 月河是涂罗川的支流,途径月都,在涯城水流减缓,汇聚其他水系,河面扩宽,故而成为涯城人放河灯祈福之所在。 南域水系颇多,众水由此汇入南海,千姿百态,环绕涯城的月河无疑是最为秀雅多姿的。每至灯会,河面上总会浮满光华璀璨的河灯,远远望去,如次第开放的水莲花,又如夜幕下撒满星光,美得震撼人心。 生似蜉蝣,却偏要眷恋朝朝暮暮的温情,偏想抓住虚幻的光影。悲亦痛,欢亦痛,离亦痛,合亦痛,人生总是缺憾多于圆满,这才有了寄托。 一盏盏承载心事的浮灯,随波逐流,恰应和这世间种种悲欢离合。 不知道为什么,荣姮总觉得她要来看看月河灯会,一定要看。 或许是那天清渊的神色触动了她,又或许,是预见即将到来的别离,总想留下些可供缅怀的回忆,即便从此回到各自的人生轨迹,也不算再无交集。 夜色如水,长街上灯火通明,游人如织。 两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素衣迎风,难掩绝世风华,不时有路人看向他们,眼中满是惊艳,好一对璧人! 看着路人石化的表情,荣姮忍不住扭头去看清渊,只是一个侧脸便让人移不开眼,当真是风姿秀朗,恍若谪仙。好吧,她就知道清渊的相貌太引人瞩目了,因为她也经常看走神,不过,她是不会承认的。 大概是都过来围观美男子,人群也越发拥挤。荣姮没来由的觉得恐慌,这么多人,好像要被淹没在洪流中,一张张都是陌生的脸。孤独与慌乱瞬间袭上心头,伸手抱住了清渊的胳膊,缠得紧紧的,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清渊低下头,轻轻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荣姮撇开脸不去看他,“我……我怕你走丢了。”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是吗?”清渊说着挪开她的手,荣姮刚有那么一丢丢的小失落,他已经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笑着说:“好了,这样就不会分开了。” 荣姮看着他的笑容微微失神,掌心的温暖似乎暖到了心口。他的手很大,很暖和,生着一层薄薄的茧子,大概是在外漂泊过得辛苦。 此时此刻,莫名心安。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低声道:“那你不要松手,不然,我就找不到你了。” 清渊脚步一顿,默了良久,轻喃道:“有生之年,绝不放手。” 只是那声音太低,周围又太吵,荣姮什么都没听到,此时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或者说是小摊旁那个抱着剑的黑衣少年。 见她望着某一处出神,清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眸光一动,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荣姮吃痛地惊呼一声,他一怔,忙松开手,“没事吧?” “没事,你怎么了?”荣姮担忧地看着他。 “没什么,一时走神,对不住了。”清渊说罢去看那少年,荣姮随他的视线看去,那少年看见清渊,神情凝重起来,他们认识? 荣姮突然觉得,这一趟出来得有点亏,她一把拽住清渊的手,“你松手了……” 语气带有一丝责备的意味,清渊回过头,却听她接着道:“不能轻易放手,有时候可能放开一次,就是一辈子。”顿了下,突然笑出声来,“好了,我开玩笑呢,不是要看河灯吗?还不走?” “调皮!”清渊揉了揉她的头发,想到那个黑衣少年,动作顿了顿,“我去买两盏河灯,你……等我。”说着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人群中,那种迫不及待,好像慢一步就会后悔那个决定。 荣姮见他离开,脸上的笑容一收,目光掠过那个黑衣少年,转身走向一个僻静的小巷。人越来越少,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猛地转身,果然是那个抱剑的黑衣少年,手中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这场景怎么看都像诱拐小孩的人贩子,听说,村里曾经有好几个姑娘都在灯会上失踪了,虽然报了官府,却也没查出什么,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了。 怪不得听说她要来看灯会,阿伯夫妇都很紧张,好像她一去就回不来了。 眼前这位黑衣少年该不会是人贩子吧?可见他方才的神色,倒像是与他们相识,难不成现在人贩子都这么厉害了? 少年不防她突然停下,也愣住了。 荣姮打量着他,这人贩子模样倒是俊俏,却见他几步跑过来,神色又惊又喜道:“小姐!阿朝终于找到你了,你没事吧?” 小姐?难道他认识的人并非清渊,而是她?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如果他是人贩子,那么下句话是不是要带她回家云云。 被揣测的某人自顾自道:“找到就好,一会儿给大公子回封信,我们就可以一起回月都了。给,你最爱吃的糖葫芦,当然,这可不是白给的,等回到月都,小姐的茯苓酥记得要分我一半。” 果然啊,这个骗子,一个糖葫芦就想拐走她?编得还挺有模有样。 “我?我……我没事呀!”荣姮呵呵地笑着,瞅了眼墙角的棒槌,也不知是谁家捣衣落下的,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慢慢挪过去。 少年没注意她的动作,突然道:“对了,小姐你怎么和那个姓纪的一起,大公子早就说他是个危险的人,果然没错,还在我们跟前装瞎子,说不定你出事就和他有关。不行,咱们还是赶紧跑吧,我估摸着是打不赢他。” 呵呵……荣姮一脸无辜,突然笑容凝滞,指着他身后,惊恐道:“你……你身后……”声音都颤得不成调了。 少年一怔,迅速道:“小姐别怕!阿朝保护你。”说着抽剑转身,看着并无不妥的街景,疑惑道:“小姐,这……”话没说完,脖颈一痛,两眼一黑就栽了下去,最后的念头是:靠!又被偷袭了。 隐在暗处的暗七和暗九不约而同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疼! 暗七发自内心地赞叹道:小姐的手法愈发娴熟了。 暗九点头,附和道:诚然,演技也更炉火纯青了。 两人完全没有要心疼一下阿朝的意思,只是有点可惜地看着那串糖葫芦,太浪费钱了,虽然他们也是公费出行。 “这世道……人心不古啊!好好的少年,当什么人贩子。”荣姮说着又戳了戳,见他不动,这才放下心来,随即一脸嫌弃道:“居然两下就被撂倒了,哦不对,一下,真丢人。” 将手中的棒槌扔到一边,拍了拍手,自言自语道:“已经够蠢了,这一棒子下去,该不会打成白痴吧?……算了,不管了,打都打了。” 人贩子?白痴?躲在暗处的两人彻底风中凌乱了…… 小姐又在搞什么新花样? 荣姮说着就要走,冷不防被他的脚绊了一下,稳住身形,没好气道:“唉!咱能有点公德心不?闲着没事躺路中间干啥?”然后把他拖到墙角,“你要晕倒也得找个好地方,别挡道,很招人烦的。”说着扬长而去。 暗处两人持续凌乱中…… 人家为啥躺路中间你不清楚?还是说水里泡太久,脑子进水了? 许是灯会上太过热闹,没有人注意这段小插曲,荣姮自己也没在意,打完人就跑。她想着,会不会以前她就是个暴力少女呢?顺手买了两个糖葫芦回到河边柳树下,嗯……好吃,回去给阿修也带两串。 一串糖葫芦还没吃完,就看见清渊提着两盏河灯走过来,长身玉立,风姿皎然,眸中带着几分清浅的笑意,在熙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从来都知道清渊是与众不同的,不是那种相貌上的举世无双,而是给人的感觉。哪怕他走在渺渺众生的喧闹中,你还是会觉得他很孤独,融不进去尘世的悲欢。就如此刻他笑着,你却不知道他是真的开心,还是习惯使然。 直到那双眸子望过来,她才觉得,清渊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神祗,于千万人中跋涉而来。他维持着一贯的清逸出尘,不食人间烟火,而她却妄想把他拉入凡尘。 不过,看着他偶尔头疼无奈的样子,她似乎成功了一小半。 荣姮正想要说什么,突然心口一滞,一股寒意扩散开来,随即又被一股暖意包围,渐渐融合,归于寂静,有些沉淀在记忆深处的片段纷至沓来…… 恍惚间看见一个眉目含秀的小少年,神情悲伤,提着灯朝她走来,两个身影慢慢重合,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场景:两个人并肩坐在草地上,穿白袍的小少年,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和几段毫无头绪的对话。 “大哥哥,三日后就是你生辰了,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没有,不必费心了。”小少年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小姑娘双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道:“为什么?你……是不是想家了?” “不喜欢而已,我说过了,我没有家。”小少年没有抬头。 “谁会不喜欢礼物呀?肯定是你没有收到想要的礼物。”小姑娘思索片刻,又道:“谁说你没有家?我家就是你家呀,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小少年终于抬头了,秀润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为什么?” 小姑娘反应了会儿才道:“不为什么,放心啦,我会对你很好的。” 小少年突然笑了,笑容清秀淡雅,他道:“嗯,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带我回家。说完又转开脸,目光掠过水天之间的淡淡浮云。 小姑娘倒是没注意,开心道“那礼物呢?你就没有特别想要的礼物吗?” 少年望着天上游动的浮云,半晌才道:“我想要的……已经在我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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