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往年的规矩,参加月神祭的世家贵族,必须前往月都城外的寒业寺斋戒三天,而月神祭的祭坛就设在寒业寺后山,洗尽污浊方可祭祀。 故而,一大早便有浩浩荡荡的车队驶出城门,往寒业寺而去。 荣姮依旧用阿灵的身份与清渊同车,寒藻则继续扮演荣姮,知情的人都心照不宣。 她想着,等月神祭结束,她们便换回身份,又或者她永远只做阿灵,和清渊一起游历中原。两者之间,她更倾向于后者。 虽然荣家人都知道她恢复了记忆,却出奇地没有追问她落叶山刺杀她的人是谁,她向来不是一个受了欺负默不出声的人,不想说便是不愿再追究。 更何况,很多事,有时候是说不清楚的。 月都到寒业寺说远不远,说近倒也不近。荣姮在马车上都睡了两回了,颠来颠去还没到,要不是清渊拦着,她早跑出去骑马了。 郁闷地掀起帘子,刚好看见荣昭一身大红锦袍端坐马上,唇边噙着风流艳逸的笑,慢悠悠地跟在荣家马车旁,见她看去,便打马过来。 风卷起他宽大的衣袖,看起来清减了不少,待他近前,才发现眼下泛青,倒像是一夜没睡,便笑着道:“才一日未见,你怎么瘦成这副德性?” “哦?三哥什么时候给你留下胖墩墩的印象了?” 荣昭说着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另一只手松松垮垮地握着缰绳,姿态说不出的闲散和讨打! “别卖关子啦,瞅你那俩黑眼圈,就跟被人揍过似的。”荣姮很不客气地嘲笑他,扬起眉,催促道:“快说,昨天干什么去了?” 荣昭折扇一收,突然冲她笑道:“眠花卧柳!要不要我给你说说细节?” “洗耳恭听!”荣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其实以三哥这般的姿色,还是洁身自好为妥。不然世人总会有这样的错觉,不是你嫖她们,而是她们嫖你。” “你呀!”荣昭用折扇敲了敲她的脑袋,不无惆怅道:“女孩子家家的,没大没小,嘴巴还这么毒,看将来谁敢娶你!” 荣姮揉揉脑袋,反笑道:“我嘴巴毒?那还不是三哥教得好,至于有没有人敢娶,那就不是三哥该操心的事了。” “我不操心?那谁操心啊?”荣端笑吟吟道。 “自然是在下操心,荣三公子有何指教?”清渊按住荣姮的手,朝他微微一笑,眉宇间带着无上的尊贵气息,说不出的风姿绝世。 对视片刻,荣昭不由得暗暗心折,公子如玉,举世无双,便是祁雍也难与之比肩。下意识去看荣姮,却见她靠在清渊身边,神情闲散,举止亲昵。 “指教不敢,只要是她喜欢的,荣家都没意见。” 荣昭话锋一转,笑容带了三分倨傲,“荣家的女儿素来娇贵惯了,吃不得苦,更受不得委屈,纵然她心仪于你,也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娶。” 清渊朗然笑道:“在下受教了,至于把握,还请三哥拭目以待!” 又是一个会做人的,荣昭笑笑,“好!我等着!”说着打马离开。 看着他离开,荣姮放下帘子,扭头威胁道:“那是我三哥,你别乱认亲戚啊!” “你三哥也是我三哥,迟早的事。”清渊说着将她揽进怀中,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阿灵,答应我,无论月神祭上发生什么,你都要保全自己。” 这一辈子,他所在乎的东西不多,世人所求,于他而言不过浮云梦散。他只要她好好地活着,什么阴谋诡计权位更迭,他都不在乎,也不会插手。 荣姮点点头,温顺地靠在他怀里,“我答应你,保护好自己,你也是。” 寒业寺坐落在苍山之上,年代久远到被遗忘,几乎没有多少人记得它是何时建造,又由何人建造,只知道寺庙后山是月氏一族的陵寝。寺庙古朴厚重,梵音悠长,寺内众僧言行举止皆不同寻常僧人,处处透着方外之人的平淡无波。 据说,南域的第一任皇帝,也就是当今陛下的先祖曾在此带发修行,直到圆寂。 再后来,祁家老太爷,也就是祁雍的祖父,在经历丧妻之痛后也在此遁入空门。月都世家不乏看破红尘的贵族子弟,往往都选择在寒业寺出家。 因此,南域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但凡进入寒业寺者,前尘恩怨一笔勾销。 不是我佛慈悲,而是因为招惹不得。寒业寺中随便一个扫地僧,都有可能是身负绝学的江湖前辈,又或者门第显赫的世家贵族。 如今,寒业寺中多避世之人,渡劫大师便是其一。以向家养子身份,为帝王师,三次出使大盛,镇压夺嫡之变,颁行北境通商制。 如此功绩,理应永垂不朽,却功成身退,隐于古寺。 故而,寒业寺又被称为皇室的守陵人。 当清晨第一道钟声响起时,有人素衣风帽,穿过花木扶疏的曲折小道,径直入了渡劫大师打坐的禅房。 禅房内陈设简朴,檀香袅袅,静默半晌,渡劫大师睁开眼,看向盘腿坐在他对面的温雅男子。 小和尚奉上清茶,转身将门带上,默默拿起扫把打扫庭院去了。 两人对视半晌,最终还是渡劫大师先开口。 “你是为先帝遗诏而来?” 那人道:“是!” “你决定了?” 那人又道:“是!” “哪怕社稷颠覆,你也不会后悔?” 那人温雅一笑,“不会!” 渡劫大师忽然叹了口气,“不愧是她的儿子!” 那人只是笑,没有说话。他转身去取榻上的一件僧袍,走动间,左腿微微倾斜,姿势有些怪异,将衣袍递给那人,眸中枯淡无波的眼底似有异色。 袍子很旧,但看得出来针脚细密,洗得很干净,袍子的主人很爱惜它。 “这是她做的最后一件衣袍,你拿去吧。” 那人笑容淡了淡,接过衣袍,叩首行礼,“熙明不孝,多谢大师成全!” 檀香缭绕,渡劫大师早已转过身去,双手落于膝,已达入定状态。 月熙明重新带上风帽,打开房门,冲院内的小和尚微微颔首,转身朝山下走去。 遗诏在一日,寒业寺便守卫皇陵一日,效忠月氏一族一日,皇室亦庇佑众僧一日。若先皇遗诏被月氏后人取走,则一切约定即日作废。 山道密林旁,溪水涓涓,孤零零地停着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车旁立着一个劲装打扮的黑衣少年,腰间悬一把长剑,面容却是清秀文雅的书生模样。 待穿戴素衣风帽的人从林后走出,少年几步走过去,“殿下!时间差不多了。” 月熙明轻轻嗯了声,转身上了马车,“洛书,可知他们到了何处?” 洛书手握缰绳,一边平稳飞快地赶着马车,一边恭敬道:“距苍山还有二十里,他们会在山脚下的驿站汇合,向家负责安排此行,我们赶在那之前即可。” 前往寒业寺斋戒并参与月神祭的世家贵族统一到了驿站,向家家主早已恭候多时,没想到太子居然也到得那么早,众人互相见过礼,接下来便是要步行上山了。 除却少数会武功的,还有圣谕赐步撵的,基本都是要徒步。其实步行是个体力活,等看到那藏在深山中古寺的大门,众人累得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荣姮从未参加过月神祭,也只在小时候来过寒业寺,如今早已无甚印象了。 古寺俨然,庄重之余不免让人心怀虔诚。住持早为众人安排好了斋房,好巧不巧,她与寒藻住在一个院子,斋戒三天啊,熟人刚好,不必担心露出马脚。 空旷庭院里,两人目光相遇,荣姮拱手道:“美人姐姐,多多关照!” 寒藻轻轻一笑,声音空灵悠远,“好说!”然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荣姮:“……”美人姐姐,能不能谦虚点呢? 所谓斋戒,其实就是听僧侣念经,素食布衣,修身养性。 荣姮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心里默默感慨:为什么有肉却非要吃素呢?这是出家人的传统,可不是月都贵族的传统,唉!好想吃肉…… 想归想,手上却是不停,为了安全起见,她可是半个侍女都没带。不过,幸好在渔村的时候学了点生存技能,这些都是小意思。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古人诚不我欺也。 想起三哥昨日买回来的糕点,便将食盒打开,里面约摸有四五包油纸裹着的糕点。隔着油纸似乎能闻到香味,珍馐坊的茯苓酥!不行,先擦擦口水。 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觉得有些不对,忽然拿起其中一包闻了闻,桂花糕! 可是……她对桂花过敏,三哥不会不知道,这桂花糕是买给谁的? 正思索间,薰华公主提着裙摆小跑进来,“荣姐姐,你让我好找啊!” 这个聒噪的姑奶奶怎么来了?荣姮指着对面的厢房,直接送客道:“走错地方了,你荣姐姐在那边,好走不送!” 薰华公主脚步一顿,看了看对面闻声走出的寒藻,呆了半晌,上次宴会烛火昏暗,她也没仔细看,如今日光明亮,看得倒是清楚,这也太像了吧? 不过,这灵姑娘和荣姐姐以前倒挺像,连嫌弃的表情都像,她就这么招人烦吗?不就是稍微话多了一点点嘛,郁闷地转过身朝对面走去。 看着薰华公主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桂花糕,荣姮觉得她八成是漏掉了什么,再次开口道:“哎!那个谁,你先回来。”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对公主殿下这么无礼真的好吗?呃……可是习惯不好改啊,谁让她小时候跟个鼻涕虫一样跟在她和三哥身后,一时叫顺口了。 薰华公主转过身,好脾气地指了指自己,“你是叫我吗?” 这屋里还有别人吗?真呆萌!荣姮将那几包桂花糕递给她,“珍馐坊的桂花糕,都给你吃,别看了,剩下几包茯苓酥是我的,想都不要想。” 听到桂花糕,薰华公主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珍馐坊的糕点向来都是定量售卖,可以说有价无市,忙接过来道:“我最爱吃的桂花糕!灵姐姐,你人真好!” 这孩子真好骗,几包糕点就收买了,荣姮摇摇头,三哥也是,早送糕点不就解决问题了吗?真是枉担了风流公子哥的名号。“荣三公子送你的,应该是要送到你荣姐姐那里,不小心送错了。” 听到是荣昭送的,薰华公主一愣,然后来了句:“这么早就想着贿赂他未来嫂子,哼!本公主才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他呢。” 荣姮见她抱着桂花糕离开,扶额长叹,三哥啊!大概是你这辈子欠的风流债太多,才会看上这么个奇葩,得了,好好面壁思过去吧。 被念叨的荣昭突然打了个喷嚏,连忙摸了摸额头,不会是生病了吧?没发烧啊!祁雍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看过来,“又做亏心事了?” 荣昭揉揉鼻子,动作突然一顿,“糟了!我给姮儿买的茯苓酥中有几包桂花糕,她平时不怎么喜欢吃。”那桂花糕,其实不是买给她的。 祁雍眸光一动,半晌才道:“她对桂花的味道过敏,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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