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的信任让乔伊斯很窝心。 爱妮妲的父亲是王国的另一位公爵费兹捷勒·尤金。和冈瑟家不同,尤金家是王国赫有名的世家,但由于种种原因,到费兹捷勒大人的父亲那一代,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子,只剩下空空的爵位了。尤金家的封地由于天灾人祸久无产出,每年的微薄俸资只够还债,日常的生活连普通的富商都比不过。 然而偏偏这个时候,他又与费兹捷勒的母亲——当时的菲奥娜公主殿下相爱了。虽说身份匹配,但谁都知道尤金家是个腐朽的空壳子,就算是娶了公主,也不过是拿公主殿下的陪嫁去填欠债罢了。于是尤金大人向公主殿下许下\"一定会回来\"的承诺,转身就去了当时还是个小渔村的哈珀德,用了十年的时间把它建设成一处内河港,连通王国上下以及邻近国家的贸易,让尤金家成功地翻了身。 而菲奥娜公主也顶住了压力,一直等着公爵回来,最终他们在王都举行了盛大的婚礼,然后双双离开,定居哈珀德。 作为代价,他们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费兹捷勒·尤金公爵,在满七周岁的那一年被送回王都生活,期间和幼年的冈瑟公爵相识,又在日后的相处中成为好友——同样成为他们的好友的,还有当时仍是王子的国王陛下。 温泉水已经备好了,爱妮妲站了起来:\"爸爸离王都那么远,又那么有钱,国王陛下不知道要怎样的忧心。派来密探再正常不过了,不然他绝对不会相信爸爸只想好好经营哈珀德港的。\" 当年,菲奥娜公主以病危为名,逼得国王陛下不得不把已经成婚的费兹捷勒送回哈珀德,那时爱妮妲已经出生,并与冈瑟家的孩子十分交好。他们一家人团聚了才十年左右,现在随着爱妮妲向王都启程,又分离了。 侍女要过来帮她们宽衣,乔伊斯摇了摇头,自己动手,爱妮妲则先一步跨进了石子砌成的浴池里。 \"啊~\"她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还是克罗宁的温泉舒服!哈珀德虽然也有温泉,可我总觉得像泡在海带汤里。\" 乔伊斯刚下水,让她这比喻逗笑了:\"怎么会呢?只不过是吹着海风罢了。\" “上次我和祖母一起来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爱妮妲舒展着瓷白的手臂拨动冒着热气的泉水,趁着她不注意泼了她一脸水花,乔伊斯不甘示弱马上反击,两人的战斗连站在一旁的侍女都被波及,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笑闹的声音。 闹过之后,两人都累得趴在了池边,看着侍女们来来回回地收拾。 乔伊斯侧头看着她美丽的朋友:\"爱妮妲,你知道吗?这次你去王都,国王不会轻易让你离开的。\" 爱妮妲用手指梳着湿漉漉的金发:\"知道呀。如果不是弟弟年纪太小,去王都的人就会是他了,就像爸爸以前那样。尤金家总得有一个留在他眼前他才放心,那不如就是我吧。我猜,国王陛下是想让我留在王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嫁给王都的贵族,希望他不要给我找个丑八怪才行。\" \"如果你真的愿意嫁到王都,贵族的公子们会排着队来求你的。\"乔伊斯说:\"只是那里的生活,你……可能会不习惯……\" 爱妮妲把头发往后一甩:\"\'人怎么能一直在自己习惯的环境里生活呢?\'——这个话是爸爸说的。我也想像祖母一样,遇见一个我爱、也爱我的男人。可是哈珀德的人,我认识的男人,我的玩伴们,他们都太熟悉了,我没法在他们身上体会到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那也不一定要去王都呀。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小时候了。\"乔伊斯摇着头:\"你不知道那里的人有多复杂。每个俊美英挺的男士,背地里都有另外一副面貌,有一些丑恶得让你心惊。\" \"啊哦。\"爱妮妲游到她身边,把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我忘了你是个王家密探——这么说,你对他们都很了解喽?\" \"不是特别了解。\"乔伊斯真诚地说,\"但是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太好了。\"爱妮妲又往她脸上泼了点水,又在遭受反击之前迅速游远:\"不过,我不相信所有人都是你说的那样的!\" \"比如西尔!我敢发誓,这个国家甚至这个世界上,都没有比他更纯洁的人了!\"她说。 乔伊斯停了下来,微笑:\"那倒是。他是独一无二的西尔。\" 爱妮妲又靠近了她,轻声地问:\"乔,所有人都说他还和从前一样,是真的吗?\" ※※※ \"可是这些,和乔伊斯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完卡米拉说那么多,露西妮忍不住问。 \"冈瑟公爵深爱着他去世的妻子,一直没有再娶,而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卡米拉说,\"他将是公爵唯一的继承人——可这样的继承人,能守住冈瑟家吗?\" 露西妮吃惊地捂住了嘴。 \"冈瑟公爵是不会把自己的家业让给其他人的,所以他才那么尽心地培养乔伊斯。她越强大,冈瑟少爷越安全;她越健康,就越能为冈瑟家生下健康的后代。\"卡米拉说,\"乔伊斯·冈瑟,是冈瑟公爵为他儿子培养的妻子和最大的助力。\" 露西妮不知道说什么好——\"将来要继承一笔巨大的财产\"和\"将来要嫁给一个心智只有六岁的傻子\"这两件事并列在一起,使得她不知道应该对那位主人公表示遗憾还是祝贺。 她将会成为冈瑟家的女主人,拥有所有的封地和所有财产,一座大宅,一群对她唯命是从的仆人,而她本身又与国王熟识又将与公主交好,她将来的丈夫——显而易见,是绝对不会阻碍她做任何事的,整个家族都会由她来做主,就好像一切都属于她那样。这听起来的确是一件好事。 可露西妮却为她笑不出来。因为她的余生,都要维系在那样一个男人身上——从年轻到老去,躯壳随着岁月不停地变,但内里却永远是个不懂事的稚童。他无法给她温暖的拥抱,无法在她耳边甜蜜地轻语,更无法给她充满爱意的眼神——她注定不能感受爱情的美妙。 露西妮想到了尤里西斯,不禁脸上一红。 爱情,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呀。爱着一个人,是多么美好的体验呀。 是的,露西妮承认了,她爱着尤里西斯——她爱上他了! 她也明白,她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家庭背影,甚至不知道他人品好坏——如果让她的哥哥们知道了,一定会异口同声地斥责她疯了,可这不就是爱情的无理之处、同时也是它的奇妙之处吗? 或许是因为他从匪徒手里救了她;或许是因为他穿着礼服的样子英俊得吓人;或许是因为他轻声对她说话是那么温柔——他的一切都好像带着魔力! 一个来自王都,一个来自克罗宁,两处相隔那么远的地方的人,就这样相遇了,产生了爱情——这不就是爱情的迷人之处吗? 她不再做噩梦了,改为想着他入眠,只为了能在梦里见到他——少女的羞怯使得她不敢于迈出第一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单恋。 单恋,是多么美好,又是多么痛苦呀。 她思恋着尤里西斯,每个投向他的目光,每次轻声念他的名字,她都在其中注入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如果那有温度,必然像火一样灼热。 他知道吗?有时候,露西妮会忍不住地想。她多么希望他能知道呀。如果有一天,他突然回想起她的目光,品味出其中的情意——不用她说,也不用别人替她解释,他就明白了一切那该有多好? 可她又多么希望他不知道呀——如果他知道她那样痴迷地恋慕着他,完全不顾一个贵族小姐应该有的矜持,他又会多么地瞧不起她呀。 这种期待和恐惧在她抑止不住的思念中交织成明媚的忧伤,给少女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薄纱——但是,千万不要以为这会遮住青春的光芒。青春是成长,它并不永远是天真、快乐、懵懂的,很多时候只要一颗小石子就能在心头激起惊涛骇浪,忧怀,感伤,对未知的期待与渴望,蓓蕾开始悄悄地绽放。 从那一刻起,少女开始向\"女人\"成长。 ※※※ 恩佐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如果不是趴在他肩上的黑猫那双一蓝一黄的眼睛,乔伊斯很难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 恩佐就像是黑暗的一部分,她忍不住那么想。 \"我们走吧。\"她说。 恩佐微微颔首,跟在她的后面。 \"您好。\"乔伊斯朝守城治安员亮出徽章,\"我有要务需要紧急出城,已经得到了伯纳德长官的首肯。\" \"啊,是冈瑟小姐。\"守城员认出了她,\"长官已经交待过我了,您请便。\"他不无好奇地看了看她身后的恩佐,但对方冷硬的表情让他收回了视线。 出了城门,恩佐就走到了乔伊斯的前面。有那么一瞬间,乔伊斯以为他要甩了自己——毕竟他看起来并不欢迎别人加入——但她一直跟着,他并没有加快速度,也没有停下让她离开,只是跟她维持着两个身位的距离,她便放心地继续跟着。 黑猫在夜里显得很精神,它半立着身子,尾巴高高地翘了起来,和乔伊斯印象中那只一直恹恹的猫不太像——事实上,乔伊斯很少看见它夜里的样子。在密林中收集情报的那些天,她会在夜里行动,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到临时的休息点——那大概是那附近唯一一个适合人休息的地方,恩佐就一直待在那里。 现在想想恩佐那副不知道在密林里待了多久的模样,估计那块地方就是他收拾出来的。 \"这不是去密林的路,\"乔伊斯很快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你要去哪里?\" 恩佐头也不回,夜色中飘来一句低沉的:\"墓地。\" 墓地? 这样的夜里? 她紧紧地跟在恩佐后面。 克罗宁有几座供奉着光明神的礼拜堂,礼拜堂旁边都有大片空地,就是供城里人使用的墓地。但是恩佐去的显然不是那其中的任何一处——乔伊斯知道他要去的是哪里。 那些找不到来历的尸体是不能葬进礼拜堂的墓地的,比如几天前的战斗中死去的那些匪徒,他们都被简单收殓之后送到了城外的荒野掩埋。 他们走过一杂草丛生的绿地,又穿过一片长满灌木的荒野,野花散发着芳香,夜色之中,乌鸦和虫类的鸣叫交织成一曲诡异的乐曲,随着恩佐翻飞的衣角不断变换着节奏,乔伊斯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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