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起电话,环视了眼客厅不见梁子杰,就顺着他刚走过的路线进去,他在书房,在抽屉里翻什么东西。 我叩了下门,说:“我先回去了。” 他问:“视频结束了?” 我“嗯”了声,朝他挥了挥手说:“你忙你的,不用送我,我会带上门。” 恰好瞥到玻璃柜里他与善雅的照片,他顺着我的眼神看去,笑笑,我也笑笑,转身冲门口走去,有些话无须多问,那都是别人隐藏的疤痕。 他是,我也是。 梁子杰还是送我到了酒店,仍旧靠在上次道别的电梯口,说:“刚听你说下周末回去,明天周日,有休息吗?” 我想了想说:“下午可以休半天。” 他说:“那好,下午接你四处逛逛。” 我说:“好。” 我与梁子杰的相处很平静,很舒服,就像一次心灵的救赎,想给彼此一些温暖,但只是温暖。 第二天下午,梁子杰带我去了小镇最有特色的咖啡屋,复古石材修葺,被竹藤和盆栽包围起来,站在远处就能闻到空气中咖啡豆的香醇,也算别具特色。 内厅墙壁上挂满人物画像和老照片,有红军、小孩、田野、老人,等等,仿佛与世隔绝,有种时光回溯的错觉,满满的书架把空间隔断开来。 我们点了两杯招牌老咖啡和手工曲奇饼干,开始享受悠悠午后的时光。 老咖啡的味道香醇,和以往喝过的不太一样,至少入口的时候没有那么甘苦,虽然最后,我还是加了鲜奶加以调和。 他向我介绍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意义。 傍晚时,开车绕博鳌转了一圈,傍晚的博鳌被夕阳镀上粉橙色的晚霞,很迷人。 然后,沿着滨海大道驱车去了潭门海鲜码头,饱餐一顿原滋原味的海鲜,他说,这里的海鲜都是渔民连夜打捞上来的,所以博鳌的夜晚,可以看到海面上星星点点的光亮,那是捕鱼的渔船。 最后,带我去了酒吧,应该说是他的酒吧。 与他一起的时光很恬静,很舒服,很轻松,时常会笑,偶尔会互相斗嘴。 他问我喝什么。 想起第一次过来时喝过的那杯酸酸甜甜的鸡尾酒,就说:“善意,喝起来味道还不错。” 他的动作滞了下,然后对调酒师说:“一杯善意,一瓶啤酒。” 我数落他:“你是不是一直都对女孩子这么体贴,在人家放松警惕是俘获她们的芳心啊?” 他闻言后笑:“这主意倒不错。”故意对调酒师说:“再来一杯善意。” 我瞪了他一眼,不理他的不正经。 那天,我听梁子杰叫对我很不欢迎的服务生“阿大”,他见我和梁子杰在一起和乐融融的样子,朝我瞟过几个眼神,我其实是看到了他的暗示,暗示我离梁子杰远一些。 我一心只想,彼此对对方都单纯,所以没有刻意去回避什么。 其实不用他的提醒,我也知道梁子杰爱善雅的事,一个男人要有多长情,才会守护离世三年的女友,这份感情是值得让人尊重的,而我同样只是把他当成朋友看待,没有逾越之心,又怎会有非分之意呢! 梁子杰中途去隔壁桌陪了一会朋友,再回来时,第二杯“善意”已经见底。 他见我望着墙壁上他和善雅的合影,拍了一下我的肩,我吓了一跳,回神看他,他指了指墙上的照片,浅笑,不作声。 喝了些酒,导致我的胆量变大了些,我说:“我听阿大说起过你们的事。” 可我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竟然惹怒了他,他突然对我一声咆哮:“你凭什么打探别人的私事?” 我惊慌地望向他,解释:“我只是出于关心,没有,没有别的意思。” 梁子杰猛喝了一杯酒,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苦笑:“她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他的情绪低落起来,甚至连周围的空气都随着他的情绪变得稀薄。 我束手无策,急急忙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听了我的致歉,抬起眼,此时的他眼中蓄满了泪,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有一滴泪滚流下来,被他拿指腹快速拭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男人的眼泪,竟是那样摄人心魄,甚至连下一秒应该干什么都木然不知了。 这样的他让我的心忍不住紧蹙起来,揪疼不已。 有一种心伤,只要一触碰对方的姓名,就泛滥了泪水。 梁子杰就是如此,他心里背负的不光是与爱的人天人永别的伤,更多的是内疚和自责,那是之后从他的故事中得知的。 梁子杰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把我带离了酒吧,我们坐在海边的沙滩上,眺望海浪退了又回。 他告诉我: 他和善雅是在三年前认识的,他第一次跟着小胡子去三亚。 小胡子是从事酒吧生意的,对他说有位学妹想在博鳌开一间酒吧,所以请他过去给些建议。 说是给建议,实际是想找人投资,梁子杰一开始没同意,闲着无聊就跟小胡子去海南玩了一趟。 梁子杰跟随小胡子来到博鳌,这个从不关心政治的新时代败类第一次听说还有“博鳌”这个地方,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这里淳朴的民风和浩然的风景。 梁子杰第一次见到善雅,善雅穿了一条白色长裙,笑起来有两个甜美的小酒窝,皮肤白皙,美好的像遗落在人间的天使。 在这之前,梁子杰不相信命运,在这之后,他希望,善雅是他冥冥之中注定的女孩。 善雅与梁子杰是完全相反的类型,若善雅是白,梁子杰一定是黑。 他被善雅的美好所吸引。 自那以后,梁子杰借用考察的理由在镇上住下了。 善雅热情、善良、活泼,从谈吐到举止都深深吸引着他。 梁子杰总结性地说:“她真的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 善雅带梁子杰玩遍了博鳌,也在一天天的相处中萌生了爱意。 可,那时的梁子杰很自私,脾气粗暴,善雅即便再温柔,梁子杰时常对她大呼小叫,善雅总被他弄哭,但哭完以后又会主动跑到梁子杰面前扮鬼脸;梁子杰喜欢刁难她,善雅从无怨言……也因为这样,梁子杰害怕爱上这个女孩,多想推开她,就有多想拥抱她。 他们之间有一层虚无缥缈的浣纱,不能戳破,那时的梁子杰害怕爱情,不相信爱情,他认为爱情终究得不到善终,谁爱得多谁就一败涂地。 有一天,梁子杰不告而别了。 梁子杰回到了杭城,恢复了以往放纵的日子,可对善雅的感情随着日复一日的思念与日俱增。这一个月,梁子杰疯狂想念海边的女孩,按耐不住这份想念,他回到了博鳌,善雅笑容如初,只是多了几分憔悴,善雅连一句责备的话都舍不得说,只是静静对他微笑,说:“谢谢你还记得我,谢谢你回来看我。” 那句话彻底摧毁了他对善雅的犹豫不决。 善雅的身边有一个叫阿大的男孩,他们一起长大,善雅把青梅竹马的阿大带到酒吧帮忙打理日常。 阿大对善雅超出朋友的关心让梁子杰滋生醋意。 有一天阿大对梁子杰说:“我和善雅一起长大,我们的感情不是你这个外来人可以取代的,如果你没有信心给善雅幸福,那么请你现在就离开。” 那天晚上,梁子杰对善雅乱发脾气,善雅哭着跑了出去,梁子杰找了一夜,等了一夜,最终善雅都没有回来。 直到第二天,阿大把善雅送回来。 见到阿大和善雅一同回来时,他对阿大产生巨大的嫉妒,他有种难以磨灭的挫败感。梁子杰选择漠视一切,再一次离开了博鳌,断了一切与善雅的联系。 直到小胡子给梁子杰打来电话,告诉他善雅出事了。 小胡子说,善雅自杀了。 当他赶到博鳌时,搜寻部队还在附近海域打捞。他整个人被抽空了,从他得知噩耗开始,数以万计的自责早已将他吞噬干净。 阿大朝他挥着拳,对他歇斯底里咆哮:“善雅每天都在等你,她说上次你生气走的时候,还是回来了,这一次你也一定会回来,整整两个月,她每日每夜守在门口等着你。她说要把酒吧打理得好好的等你回来,但是你却一直没有出现。” 那晚善雅喝醉了,发脾气将阿大赶走了,这是善雅第一次对阿大发脾气。第二天阿大过来的时候找不到善雅,阿大在她房间找到了一封遗书,上面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杰,你说我是天使,那么我就化作你真正的天使,守护你。 沙滩上留下一双摆放整齐的拖鞋,就这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叫善雅的女孩,深爱梁子杰的那个女孩从人间回到了天堂。同时,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女孩像善雅那样爱着梁子杰了,这个时而任性时而活泼,却一直善良的女孩,留下了属于这片海滩上最美的时光,最终化作一根刺扎进梁子杰心里,让他痛不欲生。 回忆像一座巨山压垮了他,即便过去三年,他的痛苦分毫未减,他的身体轻轻颤抖,悲戚地说:“这三年,我对善雅的愧疚未曾淡去,而是越来越深,当我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梁子杰喃喃:“善雅是为我自杀的,我没有办法勇敢,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为我自杀”这四个字的沉重,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难以呼吸。 我不知怎么安慰,便说:“善雅一定是美人鱼,她只是回到了深海,回到了她的国度,她的生命并没有消失,一定是这样的。” 梁子杰因为我的话眺望海面,海面干净地倒映出今晚的夜空,干净清冷,只有一轮圆月高高挂起,与天空,遥相呼应。 梁子杰摇了摇头:“以前的我并不善良,是善雅改变了我,促就了现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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