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看你看，天就像要塌下来一样。”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盛夏午后，浓密厚重的乌云布满整片天空，轰鸣一声雷后，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声大得惊人。　　　　钟唯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兴奋地蹦来跳去。　　　　“天塌下来你还这么高兴？”唐昭插着裤袋站在走廊上，飞溅的雨水沾湿了他的发丝。　　　　“反正有你这样的高个顶着嘛。”　　　　他望着她微湿的头发，踢起来的水花，模糊雨幕中像只小雀的身影，心中一动：“唯唯……”　　　　钟唯听不清他后面说了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　　　　……　　　　最近都在下雨。　　　　深夜的雨声听上去有一种别样的静谧，钟唯梳洗完毕后躺在床上玩手机，工作室群不知道聊起了什么，等她洗完澡回来已经刷到了几千条的信息。　　　　钟唯看着屏幕上画面快速滑过，终于来到最开始的一条。　　　　其实就是在黎天工作室的公众号里，帮“候尔”又做了一次推文宣传。　　　　她看着分享消息里的小图，总觉得这一站一坐的两个身影有点眼熟，这推文的标题也很有故事——《时光忽明忽暗，岁月深情。》　　　　她带着好奇和疑惑点进去一看，接着惊得手机吧嗒一声摔在脸上。　　　　难怪眼熟，这就是我跟唐昭嘛！　　　　钟唯用手拨开砸在脸上的手机，揉了揉被砸痛的鼻梁，翻了个身，将手机重新拿起来，手指慢慢滑动屏幕。　　　　坐在葡萄藤下共享一只耳机的他们，黄昏下他伸手揉她的头发，雨幕中撑着伞的二人对视，路灯下她扯着他的衣袖他对着她笑……　　　　很多很多个连钟唯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画面，全被记录了下来。　　　　她一路看下来后又往上翻，指尖停在那张作为封面图的照片上。　　　　唐昭捻起她的一缕头发，垂眸微笑。　　　　那模样，温柔缱绻，深情款款。　　　　钟唯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一时间觉得脸颊有些烫，她关掉推文，正要点开部门群好好质问一下时，部门群先有信息弹出来。　　　　是一个压缩的文件夹。　　　　陆臻：“Miko，原图都在这里了。”　　　　钟唯：“呵呵，你们都背着我偷偷干了多少事:)”　　　　钟唯说是这么说，但还是点击了下载。　　　　她又去工作室的群，发上一句话：“散了吧，我们是正经的甲方和乙方。”　　　　发完后也不管群里接下来发了什么，又看到了朋友圈那个图标上99+的信息，点开来刷下去，全是＠她的。　　　　心力交瘁的钟唯刷了刷朋友圈，果不其然，满屏下去基本都是转发推文的，要么直接＠她，要么在评论区＠她，都是搞事情的。　　　　就在她正要直接关掉微信时，竟然看到唐昭也转发了那条推文，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也太令人遐想了吧！　　　　她哀叹一声，扔开手机将头埋进枕头里。　　　　要死，这样明天要怎么去见唐先生啦？！　　　　昨晚蒙头就睡的钟唯差点没有在第二天爬起来，闹钟响了一个又一个，她终于被吵醒，看了眼时钟上的时间，吓得滚下了床。　　　　十一点五十七分。　　　　“唐先生、我我我、呃，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昨晚去月球挖矿了。”　　　　唐昭笑了一声，“然后？”　　　　钟唯身上卷着被子，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承认道：“起晚了。”　　　　“我现在过去到你小区门口，大概需要四十来分钟。”　　　　“我、我很快的。”钟唯一说完就把手机扔到床上，然后火急火燎地站起身跑去洗漱。　　　　唐昭挂了电话，又看了眼屏幕上的两人站在阳台上看风景的照片，然后关了电脑准备出门。　　　　陆臻昨晚打包发给他的原图，他一遍一遍地看了许多次。　　　　下过雨后，天气下降了几度，钟唯穿起了薄外套，一头顺发披散开来，迎风飘扬。　　　　唐昭看了看她额前翘起来的头发，还有眼底的淡淡青黑色，“看来昨晚没睡好。”　　　　钟唯一想到昨晚因为那篇推文的原因，自己失眠到凌晨三点，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毕竟月球的矿不好挖嘛。”　　　　唐昭只是笑了笑，“走吧，先去找地方吃饭。”　　　　吃完饭出来后，下起了小雨。　　　　车窗上的刮雨器时不时就摆动一下，眼前的景色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今年的雨水好多哦。”　　　　“你不是说今年是太阳黑子减少的一年吗？”　　　　“是哦。”　　　　红绿灯转到了红灯，唐昭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这个天气不适合爬山坡，我先带你去寺里看看。”　　　　“诶？去寺庙？”　　　　“嗯，茶庄的周围有一座山，山上有座千山古寺。古寺建于三国时期，离现在有一千多年了。原先破败不堪，□□后，一百多名和尚过来开荒种茶，在这个古寺住了一辈子。”　　　　转了绿灯，唐昭打着方向盘，钟唯一边望着窗前的雨景，一边等着唐昭接下来的话。　　　　“当时的和尚，一边念经一边种茶，寺庙既是茶园，茶园也是寺庙。僧人们相信，种茶，做茶，喝茶的过程，其实就是一种修行。”　　　　钟唯眨了眨眼睛，“咦，那岂不是……”　　　　“对，和唐家的信奉的理念不谋而合。所以唐家每年都会给古寺修缮一次。”　　　　车窗上的雨声淅淅沥沥，钟唯想到以前上地理课时，老师讲到茶的生长环境——气候暖湿，日照时间短，多云雾，生长在酸性土壤的低山丘陵之间。　　　　现在看来唐昭之所以对地理这么感兴趣且学的这么好，多半是有家里是种茶的因素在吧。　　　　“唐先生当初，为什么会想要去补习班教地理？”她没记错的话，他大学读的明明是经营管理才对。　　　　“想尝试一下新的东西。”他说着又笑了一下，“你不也在日本读书的时候，玩起了小视频。”　　　　“诶？”钟唯惊讶地转头看唐昭，“你怎么知道的？”　　　　唐昭没有回话。　　　　那天从张院华那里得知钟唯的消息后，他就将钟唯在推特上发过的东西，一条一条地看完。　　　　他想要看看，对她一无所知的那五年里，她都在做些什么。他想要，把空白的五年，一一补回来。　　　　钟唯突然有点紧张，她攥紧了背带，“唔……唐先生看了后……觉得怎样？”　　　　“很不错，尤其是你在日暮神社拍的那一条。”　　　　钟唯深呼吸一口气，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树木迅速倒退。　　　　“我也是最喜欢那一条。”　　　　会拍那条视频，是因为她重刷了一遍日版的《犬夜叉》后，日本的第一场雪下了起来，于是就心有所感找了友人谈拍摄想法——　　　　下着雪的天空，白茫茫的大地，出生在不同时代的两个人，守着一个未知的人，过着自己时代的生活，如果那个人一辈子都不出现，你还要不要继续等下去？　　　　友人听了她的想法后说，可以用陈奕迅的《1874》当背景乐。　　　　钟唯回去一听，果真适合。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唐昭说到这个视频的时候，在车上放了陈奕迅的《1874》。　　　　……　　　　情人若寂寥地出生在1874　　刚刚早一百年一个世纪　　是否终身都这样顽强地等　　雨季会降临赤地　　为何未及时地出生在1874　　邂逅你看守你一起老死　　互不相识身处在同年代中　　仍可同生共死　　　　……　　　　钟唯稍稍偏过头，看了看唐昭的侧脸。　　　　不同年代都能做到念念不忘生死相候的话，那他们同个年代呢？又该如何？　　　　钟唯不可否认的是，她真的动摇了。　　　　斑驳潮湿的青石砖，缝隙里生长着翠绿浓密的苔藓，山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氤氲在雾气中的古寺如同进入了仙境般。　　　　钟唯跟着唐昭走在青石铺满的走廊上，屋檐下的雨滴像掉线的珠子一颗颗落下来，叮咚一声坠进积水里。　　　　后院这一块空地，种的全是茶树。浓绿到带着黑色的茶叶，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年的光阴。　　　　空气中都是清新的草木气息。　　　　“茶这个字，就像人在草木之间，也许只有回归自然，我们才能感受到生命的律动和意义。”　　　　钟唯听着唐昭的话，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放在茶树上。　　　　细雨滴滴答答落在浓绿的茶叶上，像一首古韵悠长的诗。　　　　钟唯也确实在这时想起了一首词，“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当年读蒋捷的《虞美人·听雨》，钟唯不懂其中含义，而今再想起，好似能稍稍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唐昭抬手揉了揉钟唯的头，“再跟我去个地方。”　　　　钟唯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适才莫名其妙沾染的伤感，在此刻消散了干净。　　　　他们离开的时候，有一位穿着棉麻衫的中年男子站在后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