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逐依旧是没有表情的脸，符合他一如既往的戏风。而肖允的反应也符合他对外的人设，诧异和善意八卦的微笑恰到好处：“朋友？能和叶势银行的云总监做朋友，应阳小姐很厉害呢。”意外的坦白呢，应阳。这算是魄力的一种表现吧。这一点，倒是和警厅的工作很相称。肖允承认，自己对应阳似是越发赏识了。当然，也不排除很大一部分的好奇和看戏的心理。 “我早年便成了孤儿，是靠自己和少量父母的遗产长大的。主攻学业的时候资金不足，曾向叶势银行申请过助学贷，机缘巧合认识了云总监。后来发现兴趣相投，也就保持了联系。”交代身世和相识缘故，凡世监早已经高效地做好了处理，阴阳很放心，于是回答得很坦荡，也很真挚，仿佛自己真的是这样子一路走来的人。 “我这人除了专业功课不错之外没什么出彩有趣的地方，但幸运的是有一群出众优异的朋友，他们待我很好，也教会了我很多。”想起那一群老不死的损友，阴阳的嘴角不自觉的微扬，木头脸上漾起了波纹，那双漂亮的眼睛变得柔情盈盈，是阴阳式的很浅很淡的温柔，但相较之前的木头脸和甚至能够称得上阴森森的沉寂思索、认真工作的模样，可以说是令人如沐春风了。 即便如此，肖允还是习惯性地追问。“都说和朋友交往需要相似的背景，你和这些朋友们处得这么好，难道没遇到些尴尬而使关系无法继续交好的不得避免的差异吗？”应阳是孤儿，穷困潦倒不至于但远称不上是富有殷实，交好的朋友却是大富大贵，着实教人怀疑和难以置信。 “确实，所以觉得很奇妙。”他们家的差异是不小的，认识这么多年来却一直交好。自己在黄泉碧落待了这么久回来，大家也还是那样，真的可以说是命数里的缘分了。阴阳毫不介意肖允有些不礼貌的追问，反而表情更加真挚柔和，“或许……这就是缘分吧。”这一句，可以说是轻喃了。 肖允的笑意再次惊诧地一滞。 阴阳目光盈盈地解释道：“背景确是不一样了，不过我们都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大家性子相合，思维也在一个频道上，所以自然而然地就交好了这么些年。”这可不是演戏，她说的是真话。一牵扯到那些真正和自己相关的部分，阴阳便自觉地情感代入。不得不说，这让她自己很舒服，也让她的话更具有说服力，省却了不少因为不太符合人情常理而可能引起的麻烦。 “确实。真正富贵显赫的大家，都极有涵养，低调沉稳，虽有傲骨，但不会以经济背景评判人和进行区别对待。”意识到自己光顾着好奇探究而对一个孤儿身份长大的女士进行了不太礼貌的追问，肖允很快调整了状态，绅士地微笑着为自己解了围。毕竟，要让旁边的大冰山好友为自己解围，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冰山的反射神经和处事思维和常人不同，他觉得尴尬，但人家蔺逐并不会这么认为。 他原以为蔺逐这种后知后觉的脱节是没有得救了的。不过……现在看来，这位应阳小姐也是这么洒脱和……后知后觉啊。这也算是和那些了不得的人交朋友懂得和习惯的事么，不因为自己的背景而自卑或是胆怯，堂堂正正做自己，外表温和中庸不自负狂妄，骨子里却是自信骄傲有自己的坚持。 “恩。”感觉到了肖允有意的调整，阴阳没有对此多加追寻。和这样子两位或是爱看好戏、或是爱观察分析考验自己的上司相处，不能显得太聪明太细致，也不能表现得太平庸太刻意掩饰，这个度，阴阳心里是有数的。所以，只是低声应了声，便不再多言，算是过了这个话题。毕竟他们是要来谈案子，而不是来分析她的友谊交往记录的。多说无益。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云总监向来低调，你们接触肯定也不会过于高调，也还是要提防些外人的眼线。另外，务必高效完成。”结束了八卦话题，蔺逐才悠悠然开了口，吩咐道。 “我明白。因为不喜欢过多的无意义接触，在这点上，阿胡他比我要注意得多。”已经是好朋友/疑似情侣了，自然要进一步不避讳称呼问题了。 “另外，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和惊风搭档，暗访一次十里阁。”终于到重点了。 果然，之前带自己去熟悉地形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啊。不过虽说自己的学业成绩优秀，但这么重要的暗访任务，就这么交给了一个新人，蔺逐警官你当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啊。不过，这样也算是取得领导的信任了，对于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很有帮助。 “是。”合上笔记本，毫不胆怯地望向蔺逐的眼睛，阴阳简洁而干脆地回答道。 “十里阁主要是晚上营业，所以时间白天比较好。你和惊风讨论下，确定方案告诉我，特批下来就可以去了。子豪和警厅会在后方支持你们。”蔺逐的语气很平淡，“这是十里阁的资料和我的一些建议。”递给了阴阳一个封条的档案。阴阳双手接过，垂眸道：“谢蔺警官。” “那就辛苦你了，应阳~”见说完正事就来挑事看热闹的肖允又笑眯眯地开腔了，“不过既然来了特别专案组成为这里常驻的一员，你就是我们的家人了~老是‘蔺警官’‘肖先生’的像是别的处里的一样。我们特别专案组不喜欢刻意的等级划分。入乡随俗，应阳直接叫名字或是跟着大家一起叫就好了~一回生、二回熟嘛，以后我们的同事生涯还有的是呢。” 其实并没有，办完这个案子她就要走了。去哪儿？回黄泉碧落或者依照司命姐、王阎他们说的那样出去晃晃、感受下大好人间吧……反正横竖是不会继续留在警厅了。警厅里面的事情，惊风一个人就够监管处理得妥帖了。 但碍于情面，阴阳还是应下了。虽说随大流是没错，但不得不说要叫这么年轻的人类什么哥的，她这个老不死真的有些心理障碍啊……郑晗他们还好，到底相差没有那么多不是么，现在……唉，很尴尬。要是被楚润知道了，想必又要笑话她这个“老太太”挣扎矛盾的内心了。 纠结了一番，还是没有跨过自己心里那道坎，阴阳感到有些别扭。她收拾完资料，站了起来，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那我就先下去了。下来我想借用下小会议室和惊风谈一下具体搭档细节，可以吗？” “当然可以。”蔺逐默许了。微笑着答应的是蔺逐警官的代言人，肖允。 “现在我不得不说，我为我能到来到特别专案组与你们做同事，很荣幸，也很高兴。我很期待接下来我们要一起走过的路……蔺逐。肖允。”走到门口，开门出去前阴阳突然眼神温亮地回眸道，算是对这两位新同事极为委婉的赞赏吧。而后，开门离去。 门合上后，刘海下的脸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木头脸，心里还是有一点无奈：还是无法跟着子豪叫“逐哥”“肖哥”，更不可能跟着惊风叫人家名字。所以还是连名带姓吧，显得平等而尊重。 门里面的封闭空间，在那一声无味直白、断句断得干净利索的连名带姓的称呼落地之后，肖允的笑意不加掩饰地漫上了脸庞，扬起的嘴角露出了两排整齐而洁白的牙的局部面貌，以及一声短促的“呵”的一声的笑。蔺逐手里还捧着水尚还温热的杯子，瞳仁深邃了几分，有轻微的诧异，也有浅浅的笑意和默许。 应阳，不让我对你失望。我想，你是一位值得欣赏和信任的同事。 这是阴阳第一次毫不避讳地直接喊蔺逐的名字。也是后来蔺逐关于阴阳的记忆里常常回想起的一个简短而生动的画面—— 那个高高瘦瘦、容貌平凡得会让人记不住、有着厚厚的刘海的女子，不避任何有意无意探究的目光，一本正经地收拾了资料要继续去工作。走到了门口，回眸温亮漂亮的不可思议的眼神，和之前看向子豪的眼神不同，但一样的盈盈，一样的宽容。明明是毫无特色的脸，天生苍白过分的脸色和厚重压抑的刘海，却偏偏因了这一个眼神，柔和明亮起来，变得不可思议的肤若凝脂、明眸皓齿。 当真……是一副极其神奇的面孔，尤其是那双漂亮而又有灵气的眼睛。 她似是理所当然地说道：“蔺逐。肖允。”一点也不像那些刚上任唯唯诺诺、秉持中庸之道、明哲保身的下属。而像是，一个为了与他们并肩作战，而特意到来的伙伴。 如果蔺逐能够听到画外之音的话，那么或许有人能够告诉他：蔺逐，你真相了。但这些都是无用的，不可能发生，也并不重要。 彼时蔺逐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阴阳已经不是特意到来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了。可这一天，阴阳出门前回眸对他说的话，却仍然在他耳畔袅袅缭绕着。 这或许是阴阳和蔺逐彼此信任、合作同事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到此，即可。皆是命数，不可逃，亦不可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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