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展鹏全无惧色，接过杯仰脖灌进，然后哈哈长笑，他满面通红，酒气已完全上涌，睨视鲁坚面无表情的脸，不由得激灵一下，身子晃荡晃荡，却有点走不稳，笑道：“这绍兴酒力量不错，我竟是醉......” 一个了字不曾说完，人就向旁边一歪，恰好睿凯看到他身子一晃，连忙抢上前一步，将他扶住，然而只这一歪身子之间，他就站立不住，眼睛望了旁边椅子，口里凯儿凯儿说了两声，手扶了椅子靠，面无人色的竟倒了下去，这一下子，全屋子人都吓倒了。 “傅宇晟，还不快给我抓住鲁坚！”这道命令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 除了鲁坚，因为他是有备而来。 傅宇晟深知其中利害关系，似看穿鲁坚的心思，不待他开口便笑着说道：“各位来宾，大帅身子忽感不适，今夜的宴会就此结束，还望大家谅解。” 他语气淡定，说得好似安排一场普通宴席的司仪，却是在安息剑拔弩张的怒火。 饶是看惯生死聚散，上官太太也陡然间说不出话来，隐忍良久才开口问：“为什么放过他？” 睿凯一脚踢碎酒坛，绍兴酒香气弥漫大厅，他目射戾芒，□□直指鲁坚，望着众仆抬着已昏迷的父亲上楼，他竟觉得有一种痛，分明没有挨到皮肉，却也似剜心一般酷烈。 “少帅，连你的父亲都尚且让我三分，你这样贸然拔枪对我，是何道理？”鲁坚抬眸看他，露出一丝笑容。 睿凯定定看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扳动机枪，正当要不惜一切结果了他时，手腕却被狠力抓住。 只见傅宇晟幽眸闪着泪光，低语：“眼下陆翰卿正欲寻衅滋事，你若现在杀了鲁坚，就等于断送了我们的军需，他日北方军阀攻击我们，岂不易如反掌？请公子三思！” 睿凯迟缓地放下□□，退了两步，有万种的悲酸，聚在他的心头，一瞬间，他失去了感觉与思维，疯狂的推倒了圆桌，瓷杯，玻璃碗等餐具都摔碎在地。 怡容一窒，忙跑过去，俯身抱住他，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就如同那夜得知父亲的噩耗一样，感受到他也压抑着一样的痛。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它不再具备节日的喜庆与热闹，而是被过早的阴霾笼罩住仅存的希望。 睿凯迟缓地坐下，望着前面两位医生，他看到李医师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烟斗，慢慢地装烟，慢慢地点燃，于是袅袅的烟雾在空中飘荡，似乎谈话已经结束，大家望着这烟雾在大气里消散。 就在那时候，丫鬟推开门，上官太太两手掩面啜泣着走前两步，睿凯迎上去，低声问：“母亲，父亲怎么样了？” 上官太太哽咽道：“你父亲要你进去......” 睿凯忍泪扶她到沙发上坐，茹诗已经坐在藤椅上，手帕按着眼睛，沫嫣则在栏杆边，两肘支着栏杆，面孔伏在手上。 失望，幻灭，黑暗。 上官展鹏现在衰弱地躺在这里，他第一次感到了恐惧，没想到死亡来临的时刻，却以这种滑稽的方式，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做错了，但是他还不知道错在什么地方，而且，这时候即使知道了也太迟了。 他困难地呼吸着，看见睿凯走近，便睁大眼睛注意地看他，渐渐地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这个笑容是无力的，而且给人以凄惨的印象。 “你来了。”他先说，他从来不曾对睿凯这样温和地说过话。 睿凯伏在他床头，哀伤的说：“父亲，孩儿无用。” “不，”上官展鹏费力地说，又勉强笑了笑：“你会做得比我好，我相信。” 睿凯不作声，心却痛得无一丝知觉。 “睿凯，”上官展鹏把他望了半晌，又用他微弱的声音断续地说：“你要记住......军人是为了保护百姓，而不是奴役他们......” 睿凯注意到父亲的声音改变了，他看见父亲的眼角嵌着两颗大的眼泪，轻轻替父亲拭去，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父亲落泪，而顺着他那干枯的目光却看到站在墙角的傅宇晟。 上官展鹏欲要伸出的胳臂又落了下来，他又阖上了眼睛。 这时，太太与睿谦他们也走了进来。 上官展鹏扫了他们一眼，吃力地叹了一口气，又慢慢地说：“谦儿......要争气.....”他愈说，声音愈低，他的头慢慢地垂下去，最后他完全闭了口。 睿谦走过来，唤了两声，“叔父。” 老人并不答应。 沫嫣又去摩他的手，然后带哭地吐了三个字，“手冷了。” 于是众人围上前去，大声叫着各样的称呼，呼唤声渐渐停止了，忽然所有的人不知由谁领头，全跪下去，大声哭起来，在短时间内大家除了痛哭外，不曾想到别的事情。 死的消息比什么都传布得更快，耳报神早已告知了陆翰卿，在陆翰卿眼里，这个消息似乎比过除夕更加值得庆贺。 “他终于死了......”陆翰卿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笑声戛然止住，没等对方回应，他就挂断了电话。 陆翰卿把话筒放到座机上，立刻扑倒在桌面上，连把手从话筒上拿下来的气力都没有了，伤口的剧烈疼痛让他浑身一阵一阵地抽搐，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一颗紧跟着一颗地滚落下来。 “司令！”李寅成一个箭步冲上来，又扭头对门外的士兵喊道：“快去叫医生来！” 陆翰卿咬着牙，在桌上伏了好一会儿，总算把这阵痛忍了过去，疼痛减缓之后，他勉强坐直身子，对李寅成笑道：“不要告诉晋生，你也是新婚，早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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