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萍站在原地不动，被他面无表情的盯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袭上心头，她捏紧了拳头，只觉得自己手指冰凉，她没有故意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但也没有移开眼光。 就在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要两眼发直的盯着他发问的时候，陆翰卿突然笑了起来，摇头喃喃说着：“你长大了，变得光彩照人了，不像小时候沉默寡言的......”他顿了顿，脸上带了些回忆的表情。 看他一副陷入回忆无法自拔似的样子，叶萍等了又等，可一肚子的问题让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嗯哼，”她轻咳了一声。 陆翰卿浓眉一扬，看向她。 “凫儿她到底怎么样了？她身体好吗？这半年来她音信全无，到底她......”她的问题还没有问完，看见陆翰卿似笑非笑的样子，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呵呵，”他轻笑了一声，“一个乡下丫头也值得你时刻挂念着？你这百乐门的舞女，竟也有这等闲工夫？” 叶萍眉头一皱，不喜欢他用那种口气说凫儿，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当年要不是凫儿在破庙里发现了我，我想自己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陆翰卿却只苦笑了一下，“你当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连你的亲生父母也记不起来了？” 叶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冷冷的一笑：“亲生父母？他们抛弃我在先，老天又帮我抹去了幼时的记忆，我命本如此。” 陆翰卿一挑眉头，缓缓地说着：“凫儿的自尊心和虚荣心都很强，她需要做个美梦，我就成全她，日后你再遇见她，恐怕已认不出了，毕竟你们十几年未再见过面，你已不是原来的你，她也不再是过去的凫儿。” “您会一直留在上海吗？”叶萍轻声问了句。 不管是否立场相同，他曾照顾过自己两年，所以她一直都对他很客气。 陆翰卿沉吟片刻，语气变得沉重，“不，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择日我便返回天津。” “目的达到？莫非上官督军——”叶萍惊问。 看她脸上挂满了疑云，他悠然自得的一笑，“怎么叶小姐消息如此灵通？你的上级组织又交待了什么艰巨任务？刺杀吴良佑？或者是除掉坂本健二？” “您既知道我的身份，又何须再问？”叶萍毫不犹豫地回答。 陆翰卿眯了眼，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自失的一笑。 叶萍皱了眉头，“您觉得我是自不量力？” “不是。”他摇了摇头，然后正色的说：“但愿你的敌人永远不会是我。” 寒冬很快地过去，初春的景色令畏手畏脚的过路人有了些精神气，这座城市经历了紧张的边缘局势后又开始繁荣本地的电影产业，似在预备春日的假期，又像在营造梦幻的世界，为痴缠的恋人间添许浪漫色彩。 荣惜珍从谢家轩那里得知片厂是个有趣的地方，便迫不及待的要带怡容走一遭，怡容拗不过她，下了课便跟她去往片厂。 在门口等待她们的正是谢家轩的远房表哥庄琅，他是杭州人，父亲早亡，留下一份薄产与他，他却因经营不善，毁了大半个产家，无奈之下离家出走，辗转来到上海，竟当上了照明工，庄琅也算略通文墨，倒深得导演器重，时常邀他商议剧本，他因此在片场混的上体面的人物了。 “想必这位就是甄小姐了？”庄琅细长的眸子微微散发一股书卷气，礼貌的口吻之中夹带着腼腆。 下午三四点的太阳有点人意阑珊的，风贴着地吹，吹起她们的裙摆。 怡容点点头，四顾一望，心里有些暗淡。 只见空地上都扔了木板旧布，还有碎砖破瓦，像一个垃圾场，也像一个工地，迎面来的人，都匆匆的，埋着头走路。 庄琅脚步很慢，一面与她们拉扯厂里的琐事，一面又吩咐厂里的人好好做事。 他的言谈中，多是些空穴来风的明星传闻，荣惜珍听得有些恍惚，怡容却一笑置之。 然后他们就走进了一座仓库似的大屋，一眼望过去，都是穿了制服的做工的人走来走去，爬上爬下，大声吹喝着，类似电影明星的，竟一个也见不着。 她们跟着庄琅一阵乱走，一会儿小心头上，一会儿小心脚底，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头上脚下都是绳索之类的东西，灯光一个明一片暗的，她们好像忘记了目的，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只是跟着庄琅走路。 “好了，你们就在这边看。”庄琅站住了脚，告诉她们不要乱闯，然后他便去里面工作了。 这时，灯光亮了，好像有几个太阳相交地升起，光芒刺眼，怡容这才看见面前是半间房间的摆设，那三面墙的房间看起来是布景，可里头的东西样样都是熟透的，床上的被子是七成新的，烟灰缸里留有半截烟头的，床头柜上的手绢是用过的，揉成了一团，只见有一个穿睡袍的女人躺在床上，躺了几种姿势，一回是侧身，一回是仰天，还有一回只躺了半个身子，另半个身子垂到地上的。 怡容不由地向前走了几步，渐渐看清了那女人的长相。 “思嘉姐姐？！”荣惜珍一脸讶然，脱口而语。 只见杜思嘉乱蓬蓬的一头卷发，全堆在床脚头，布景里的莲花状的灯罩在她面上投下波纹的阴影，本来凄白的面容上瞬间笼上一层恐怖之色，她全身不再动弹，像是沉睡不醒的死人！ 怡容陡然明白思嘉扮的是一个死去的人，不知是自杀还是他杀。 “ok！”庄琅拍手叫停，又朝思嘉走去，扶起她，笑说：“这场戏你演得好极了，若换了冯瑛瑛，也未必这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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