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压的云夹着迷蒙的雨色,越过车窗泥土和草木的潮湿香味温馨地包围着她,这一静穆的暮景却给她那纷乱的心情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安宁。 她是如此热爱这片土地,以致好像并没有发觉自己在爱它,就像爱她母亲在灯光下祈祷时的面容一般。 蜿蜒的大路上并没有阿荣的影子,想必他骑着烈马早已驰回城去,晴朵这样思索之际,车子已停在了一条巷子口,锋琛很快下了车,简洁的对晋生道了谢,便转身远了。 晴朵却觉得有一种被忽略了的感觉,“他甚至都忘记了与我告别,还装出一副认识我的模样。”手不安分的向后一扶,却被什么东西隔了一下,她回首一看,原来竟是个小首饰盒,她欣喜地望了一下正专心开车的晋生,扯动了那沾满柠檬草编的香囊芳馨的绸衣裙边,故作不知的端庄的坐在他身旁。 一家别院的楼上,窗帘不曾放下,几枝肥满的梧桐叶正在玻璃上摇曳斗趣,一张小桌上放着半碗鱼汤和几碟晚餐剩余的菜蔬,窗前几上开着一本家用的圣经,炉架上两座点着的烛台,不住地在流泪,旁边坐着一个皱面驼腰的老妇人,两眼半闭不闭地落在伏在她膝上悲戚的一位小姐身上,她的长裙散在地板上像一只大花蝶。 老妇人掉头向窗外望,没有半点星光,叹了声气嗫嚅道:“二小姐还是回去吧。” “不,我现在还不想看见母亲凶恶的模样,她最好也别来劝我。”乐彤腮边天然的妙涡,已有好几日不圆满,她清瘦了,微澹的媚唇颤抖着,万分的委屈强忍在心底,仰头又问:“她害了怡容之后,又想来摆布我,竟逼我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混账做妾,我知道这全是吴国松想巴结那个狗汉奸才把我往火坑里推,母亲非但不阻止,反而极力怂恿,我想不通到底我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田妈,你告诉我好吗?” “噢,小姐,我怎么知道呢?”田妈并不乐意去告诉她任何事,因为她那种神气像极了一个人,可憎的不愿再提及。 乐彤站起身,倚着藤椅,抱怨道:“从一开始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偏向怡容,我从没见过她温顺礼貌的对父亲讲过话,她那无比的优越感来自于太太的早逝,父亲纵容她,连你也包庇她。” “啊,别说啦,二小姐!”田妈叫着:“她的坏脾气是可以包容的,看在过去太太抱你喂养你的情分上,她的任何过失你都不该去计较,何况你已运用自己的智慧拆散了段三少和她的姻缘,要你高兴真不容易,这么多朋友和这么少的牵挂,还不能使你知足?” “可是,我从来都不能够像她一样得到那样多的爱?”乐彤用激怒的声调叫着,绞着她的双手,皱着眉:“我一直都爱着康镇,你是知道的,我爱他脚下的地,他头上的天,他所碰过的每一样东西,以及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我爱他所有的表情和所有的动作,即便他家败落了,我还是那么爱他,可是他现在宁愿接受一个舞女的帮助,都不愿接受我的一片真心!” “好吧,就像你看不到桦叶的痛苦,佟公子也看不到你的伤心,我不想再听下去啦!”田妈没有什么耐心去安慰眼前这个坏透了的小姐,可当望着乐彤脸上那种异常的愁容,确使田妈害怕她所想会预见一件可怕的灾祸。 乐彤很困恼,可是她没有接着讲下去,停了一会儿她又开始说了,显然是另捡一个题目,“如果我在天堂,那么,我一定会非常凄惨。” “因为你不配到那儿去,”田妈回答:“所有的罪人在天堂里都会凄惨的。” “可不是为了那个,”她叫着:“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说到的桦叶,他只会让我焦躁不安,如果那边那个姓佟的家伙不把桦叶贬的那么低,我还不会想到这个,现在,接近桦叶与他亲密,只会让康镇更厌恶我,所以桦叶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痛苦,我亲近桦叶,那并不是因为他漂亮,而是因为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不论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成的,他的和我的是一模一样的,而康镇的灵魂就如月光和闪电,或者霜和火,完全不同。” 这段话还没有讲完,田妈发觉桦叶就在这儿,她注意到一个轻微的动作,她回过头,看见他从楼梯口闪身而过,田妈吃了一惊,叫她别出声。 “干吗?”乐彤问,神经过敏地向四周望着。 “姨太太来了。”田妈回答,碰巧听见窗外有车轮在路上隆隆的声音,“如果我能够从你的胡扯中找出一点意义来,那就是姨太太已把她那点儿恶毒的、没有品德的行为教给了你,真是万幸啊,那个孩子没有被你传染,否则他就太可怜了。” “啊,我还不想跟母亲回去,我得想办法离开这儿,你不要告诉她我来过,我会从后门逃出去的。”乐彤焦急的说着,然后把椅子搬到角落里,拉上窗帘,拿上呢外套,转身下楼朝后院去了。 俞宅。 佟康镇因昨夜遣散众仆费些功夫,至今日比平时下楼迟些,靠着百叶窗中透进来的阳光,看见楚歌还坐在壁炉旁,大厅的门也还是半开,从那没有关上的窗户那儿进来了光亮。 “什么事让你难过呀,李太太?”康镇递过一杯热咖啡,关切地问:“你的脸色这么苍白?昨晚雨下的那么大,你怎么反开着窗户呢?” “他没有来。”她勉强回答:“我等了他一夜,所以我淋湿了,就这么回事。” “雨太急,那个人来不了也不奇怪。”康镇不以为然的说。 楚歌向那几乎灭了灰烬的壁炉那边移近些,缩成一团,牙齿直打颤。 “你病了,”康镇说,拿起她的手腕,“我想我该去请医生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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