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引来了一个雾气蒙蒙的早晨,下着霜,又飘着细雨,杜江的脚全湿了,他的心情不好,无精打采,这种情绪恰好适于做这类并不愉快的黄粱梦。 她睡在床上头向着窗瞧书,杜江放轻了足步进去,她一点都莫有觉的他来了,依然一页一页翻着书。 他脱了皮袄,笑着蹲在她床前,手攀着床栏说:“童瑶,我特来给你拜年,祝你一年的健康和安怡。” 她似乎吃了一惊,见杜江蹲着时不禁笑了! 杜江说:“瑶!不准你笑!从今天这时起,你做个永久的祈祷,你须得诚心诚意的祈祷!” “好!你告诉我祈祷什么?这空寂的世界我还有希冀吗?我既不希望,何必乞怜上帝?祷告他赐我福惠呢?阿江,原谅我吧,我无力而且不愿作这幻境中自骗的祈求了。” 仅仅这几句话,如冷水一样浇在他热血搏跃的心上时,她奄奄的死寂了,在他满挟着欢意的希望中,现露出这样一个严涩枯冷的阻物。 她正在诅咒着这世界,这世界是不预备给她什么,使她虔诚的心变成厌弃了,他还有什么话可以安慰她呢? 这样沉默了有二十分钟,童瑶摇摇他的肩说:“你起来,蹲着不累吗?你起来我告诉你个好听的梦。快!快起来!这一瞥飞逝的时间,我能说话时你还是同我谈谈吧!你回去时再沉默不好吗?起来,坐在这椅子上,我说昨夜我梦的梦。” 杜江起来坐在靠着床的椅子上,静静地听着她那抑扬如音乐般的声音,似夜莺悲啼,燕子私语,一声声打击在他心弦上回旋。 她继续说着:“不知是谁将我缚在树上,我发出的可怜声音根本没人听得见,只有你,你像个野兽扑过来,从树上把我解下来,你睁着满含泪的眼望着我,我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愧疚......” “因为你骗了我,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杜江恍然大怒,醒来时却发现晋生正把椅子上一条绒毡盖在他身上,笑说:“我进来时你正在梦呓,竟觉不出凉来,你的手却冰渣渣的。” “噢,大概忘了。”他脸色变差,察出某些错误,继续说:“睿凯现在该震惊了,晴朵的事确实让人难以理解,但是眼下你需要他的支持,这局面很有意思,对了,佟康镇走了,你可知道?” 晋生点点头,“他的这个决定是思量了好久,我想他应该是受到了某些人的影响。” “可康镇显得并不怎么高兴,因为他看到你从北平带来的某样东西,而罗浩不顾自己一只胳膊残废了仍要求调到前方去,原因就在于他跟一般市民不同,他真正了解当前局势的严峻,还有许多残废人,包括那些拐着假腿走路的,瞎了一只眼睛的,炸掉了手指的,打断了一只胳膊的,都在默默地从军需、医院、邮政和铁路部门调回到原先的战斗部队,他们知道陆司令需要每个人都回到他那里去。” 晋生一声不响,这激怒了杜江。 他大发雷霆,说:“你们还要这样打下去到什么时候?国军并不是你们的敌人,他们都说我糊涂不醒事,现在看来,你更糊涂,眼大概也花了,全然不顾城中百姓的死活!” “如果必要的话,我们的军队是会打到最后一个人来抵挡日本鬼子,不让他们践踏我们每一寸领土!这其中也包括了我自己,至于国民军是否值得信任,我还难以下定论,不过现在他们正准备攻占天津,这却是再清楚不过了。”晋生毅然回答说。 思嘉站在走廊上,发现杜江和晋生的对话已愈来愈紧张和激烈了,她很清楚,如果这时邀请晋生留下来吃晚餐,那准会惹出事来。 突然走廊里响起一阵电话铃声,她跑过去接了电话,却听到电话另一头急切的声音,“杜小姐,你派去的人手莫名的失踪了,那批药品也不翼而飞了,我想肯定有人提早知道了这件事,这几天你还是不要再去茶楼与我碰面了,等我查清楚后再联系你。” “霍先生?”思嘉刚想说一句,电话那头只嘟的一声,已挂断了。 思嘉顿感惘然,不知如何是好。 庄琅远远的瞧见她失落的表情,便按灭了手中的烟头,笑道:“思嘉,今晚已约了陶导演商讨剧本,你也该准备一下了。” 她嗯了一声,挪动着步子,头却还不时朝电话那里望着,好像等待着一个不会响应的回电。 次日李寅成发来急电,他在柳河镇经过一番死战,暂时击退了国军,可是裴师座采取了从两翼进攻的战术,把他的大军布成一个半圆形,横渡了桑干河,袭击后方的铁路,李寅成又一次火速离开自己的阵地去保卫铁路线,他们由于昼夜行军作战,本来已精疲力尽,特别是饥肠辘辘,如今又被迫沿着山谷拼命赶路,真可谓弹尽粮绝。 晋生得知后便星夜兼程的赶赴蔚县,深知李寅成被围困山谷,却又不能救,正焦急如焚之时,裴师座急令小兵送来了李寅成的尸首,小兵着人抬到晋生面前,揭开白布,只见血肉模糊的辨不清人形,仅有军装前面的那枚勋章,还戴在那里。 晋生记得自己在他临走前亲自替他戴上的,可如今他却回答不了任何问题,紧闭着双目,血迹斑斑,仅剩下一具千疮百孔的残破尸身而已。 “师座深知陆司令对李军长的情义非比一般,故命我将尸体抬回来。”年轻小兵佯作恳切之态,又呈上一封信,说:“师座希望与陆司令和谈,尽早结束这场战役,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 陆晋生猛地掏出勃朗宁□□,压低了音嗓说:“趁我还不想毙了你,立刻滚!” 年轻小兵见他浑身发抖,唇微颤,很显然在抑制悲恸的情绪,便识趣的跑出去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