焃鴠日,黄泉。 虽然曾听闻黄泉之名,然而,今日却是头一遭来此。蔓君这才明白,黄泉之名的由来。 八百里黄泉,无花无叶,漫漫黄沙,随大风起兮而恣意肆虐。 被风沙吹得睁不开,蔓君不得不以袖遮面,在无名和阿离的相护下,踩着松软的黄沙艰难前行。 “你们看,前面就是孟婆庄,我们既是来借道的,怎么也该去跟主人打个招呼才是。”无名说着,伸手将陷在沙子里爬不起来的蔓君给拎了起来,又牵起走得吃力的阿离,一大两小往孟婆庄的方向举步而去。 无力地挂在无名的肩膀上,此时不管蔓君怎么看,也没瞧见所谓的“孟婆庄”的半点影子,她能只默默地叹一声:“且不管是何去处,先去避一避风沙也是好的。” 本以为已将今日的鬼都打发走了,孟婆已将不得入轮回的恶鬼烹制成汤,与女儿分食完毕,不想,竟又来了三个,其中还有个俊俏的和尚。 瞪大了眼睛瞧着孟婆把无名压在桌上,一边柔情似水地说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一边对他上下其手,只觉得眼前的情形颇为眼熟的蔓君,忙拉着阿离道:“快看快看,他们要打起来了!” “那日便是这样打起来的么?”从未见过此番阵仗的阿离也是满眼的新奇,跟着蔓君走到近前,两人蹲在桌旁,双手托腮,近距离仔细地观摩。 一旁的三七也走了过来,同他们两一个姿势,耐心解释道:“他们哪里是要打架,刚才你们没听到我娘说么,她是要这个和尚吃了她呢!” “哦!” 回应她的,是两声极为同步,带些激动和兴奋,且恍然大悟的惊叹声。 生吞活人啊!这一趟真是大开眼界了呢!可得看仔细些! 原本还春/心/荡/漾的孟婆险些被他们三个给气死,顿时没了兴致,狠狠瞪了三小只一眼,对无名道:“若你生前作恶多端,我可是真的要将你吃了。” 无名本就是个活人,阴卷上又岂会有他的名字。知道自己被骗了的孟婆突然性情大变,拧身化作一条巨蛇,张嘴就要将无名给吞进腹中。 这回是要真打啊!三七拉了蔓君和阿璃跑到一旁躲起来。 眼看着被巨蛇打得毫无还手余地的无名,蔓君吓得将脸埋进手心里,下一刻已是呜咽出声。阿离想要冲出去帮无名的忙,刚出去就被他们斗法的气场给震了回来,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悄声安抚着蔓君,抬头再看无名时,眼里已泛起泪花。 然而,巨蛇的一声惨叫将局面扭转。 身边的三七哭喊着冲出去,却在听到她娘的吩咐后又慢慢挪了回来。蔓君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和阿离、三七站到一起,看着无名双手合十,对孟婆道:“对你不起,来世必偿!” 这世上,只有阿罗汉的血能杀死孟婆,而无名竟已有这般高的修为,这些,是蔓君没有想到的。看着孟婆对三七交代后事,她让三七不要怪无名,更不要恨他;她还要三七笑,这样,世人才不会觉得她可怜,欺负她。不知为何,听她这样说,蔓君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哭得比三七还要厉害,好像她活了几千年的伤心难过,都在今天爆发出来了似的。 孟婆说,一入冥府,终身修为将化为乌有,永生永世囚禁于冥府。 于是,无名不许阿离和蔓君再跟着他往前走。 于是,阿离和蔓君躲在三七让他们藏身的地方,看着无名被阴兵带走。 等他们离开孟婆庄的时候,焃鴠日已过,黄泉已无大风,三七一直将他们两送到黄泉入口。 昨晚的种种虽然还历历在目,却又好似大梦一场,即将分别的三个孩子看着彼此,都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 “你们快走吧。”末了,还是三七先开口。 蔓君看看阿离,又看看三七,刚开口,却只发出一声抽噎。 阿离瞧着她瘪瘪嘴,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流光溢彩的珠子来,然后递给三七:“这是上次佛法大会时灵宝天尊赠予我的,说是能抵挡邪魔不侵。今日便送与你吧。” “谢谢。”三七见那珠子圆润且色泽明艳,也是打心底里喜欢,便收下了。 “等到了下一个焃鴠日,我们还来看你。”阿离没有告诉三七,其实像这样的珠子,他的房间里多得是。他只觉得,三七昨夜刚刚丧母,是件极为悲痛的事,那种感觉,他是知晓的,而且,此事还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若是一颗珠子能让她的心情好些,他心里也会好过些的。 没想到阿离竟会说出这话来,常年同娘亲生活,并没有半个朋友的三七自然是高兴的,当即点头同意。 “嗝,说好了,我们、嗝、下次再来看、嗝、你。”边说边抽噎的蔓君努力扯起一抹笑,率先伸出小手指,三个孩子便郑重其事地定下三百年的约定。 告别了三七,阿离和蔓君两个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却不想在半路碰上了来寻人的云生。 “哎呀,我的两位小祖宗,你们跑哪儿去了呀?”看到他们两个囫囵个儿的站在自己跟前,云生恨不得跪下来对着四海八荒磕几个响头,“一走就是一天一夜,也不跟人打个招呼!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天族和青丘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哇!” 云生的话音刚落,蔓君就张大嘴巴嚎了起来,一夜惊吓,这会儿总算是见着亲人了! 见自家小殿下哭得这般撕心裂肺,云生也是吓了一大跳,回头去瞧阿离,不想他也两眼含泪,哭哭唧唧地低着头抹眼泪,当即把云生唬得不知所措。 嗓子都哭哑了的蔓君扑过去抱住云生,哭喊道:“孟婆死了,三七没娘了,无名被他们带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听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她在喊些什么,云生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两个小祖宗心里直发毛,头痛地抓了抓后脑勺,把蔓君背起来,又牵起阿离的手,不管怎么样,先把他们送回去再说。 回到青丘的时候,哭累了的蔓君早就伏在云生背上呼呼大睡了,阿离花着一张俏脸,整个人看上去也是有气无力的。 看到他们回来,白真是又急又无奈。耐着性子问了阿离许久,才弄明白这一天一夜,两个小东西竟跟着一个陌生人,到黄泉去走了一遭! 该说他们是命大呢还是运气好呢? 那冥王可是出了名的乖戾,连天君都不给半点面子。若是他们两个被阴兵带走,要想再带回来,定是要费一番波折,搞不好,天族、青丘和冥界,还要兵戎相见。白真想想都后怕,可瞧他们现在这样,他是真的狠不下心来责骂他们的。 “小叔,你也先别急。他们能平安回来,也是好事。”凤九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是直打鼓,从小到大,她还未见过小叔被谁气成这般模样过,若不是他们两个还小,指不定会被教训成什么德性呢! “我也就是看在他们平安回来的份上,不然的话,我早就……”就什么,白真没有讲出来,可是凤九清楚地看到他的手高高举起,又忿忿地落了下来。 让迷谷赶紧去泡一壶清心降火的茶来,凤九将阿离带到自己身后坐下,自己则挡在他和小叔中间。 前些天才听毕方说,小叔和折颜又闹别扭了,也不知道他们和好了没有?不过瞧小叔今天这状态,怕是多半都还未和好。也该这两孩子倒霉,闯下了大祸不说,一回来还正好让小叔给撞上,训一顿已是轻的了。瞧他们的样子,定是累得够呛,先让他们好生歇息一下,待会儿等人都到齐了,还有得他们受的呢! 凤九猜想的果然不错,没等多久,自家的叔叔、伯伯连同她的老爹都赶了回来,姑姑和姑父也是带着一身的怒气走进了狐狸洞。 亏得去报信的小厮都聪明伶俐、口齿清楚,在回来的路上就把事情的大致经过讲了一遍。心里有了底的几位上神都是又惊又后怕,那表情和刚才白真在狐狸洞里的神情是一模一样,都恨不得回来将他们两个让人不省心的小东西给狠揍一顿! 可回来一看到睡得昏天黑地的蔓君,谁都不忍心去把她叫醒。于是乎,来不及装晕装睡的阿离再一次成了背锅侠,被家中长辈轮着番地训了一圈不说,回到天宫还要挨罚,真真的是欲哭无泪。 那边,阿离随父君、娘亲回天宫不提;这边,蔓君先是昏睡了七天七夜,把家里人急得团团转,把折颜请来看了半天也没什么用。然后,在第八天的晚上,她终于在惊吓中哭着醒了过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蔓君一时间没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也没看清跟前的人是谁,只当是要抓自己走的阴差,两只手胡乱地又挥又打,嘴里还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们这些坏人,不要杀我,不要……” 被“啪啪”打了好几下脸的白真有点发懵,可听到她的哭声又心疼得很,即便会挨打,也使劲往她面前凑,伸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搂,还放轻了声音安抚道:“君儿莫怕、莫怕,有小叔在,谁都不敢欺负你,小叔会保护你的,乖啊,乖……” 这是小叔的声音,还有他身上的桃花香气,蔓君渐渐安静下来,怯生生地抬眼四处大量了一圈,果真是在狐狸洞里,蔓君嘴一瘪,钻进白真怀里再一次“呜呜”哭了起来。 白真温柔地安抚着怀里的小娃娃,抬眼瞪了瞪身边的折颜: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给她瞧瞧! 折颜被他瞪得半点脾气都没有,点点头,认命地拉过蔓君的手,默默地帮她号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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