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踱到一处凉亭，凉风习习从湖面上吹来，闷热减轻了许多。林婉春便想坐下歇歇。 正坐着，就见一个丫环从前面树荫处闪了出来。那丫环身着粉红的丝罗小褂，腰间藕色丝绦系一条红色石榴裙，在阳光下十分艳丽。 林婉春认得这是跟着楚兰的云钗，之前送绣品的时候就见过几面。这云钗自持是楚兰面前的红人，一向并不将林婉春这等人放在眼里。不过现在林婉春已经是少奶奶了，态度上多少还有些收敛。 “给少奶奶请安。”云钗敷衍地行了礼，林婉春也并不计较。 云钗跟锦绣道：“刚还想去你那里呢，就在此碰上。还记得前儿太太给长公子拿燕窝的琉璃盏么？今日因国公府上要来贵人，太太让来拿回去。” “贵人？是皓月郡主吧？不是说要进宫面见太后么？” “这不是得空来顺路见见太太。” 锦绣犹豫道：“那怎么好，东西是翠香放的，不过她去库房找东西了。要不姐姐先回去，我一会儿回了院里找到了再给姐姐送过去。” “不行呢，皓月郡主已经到了，要用那个盛酸梅莲子羹。” 林婉春见状便道：“锦绣，太太的事情要紧，你先去帮云钗找来，我就在此等你。” “那……”锦绣点头道：“也好，少奶奶不要走远了。” “嗯，你去吧。” 锦绣和云钗走后，林婉春靠在凉亭的柱子上，嗅着不远处的一丛月季花香，竟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一阵笑声从亭子外面的湖边传来。林婉春透过树枝望去，只见是两个丫环在湖边。其中一个也是在楚兰屋里见过的，名字好像叫红玉，另一个是个没见过的小丫环。 小丫环拿着根柳条撩着水花道：“姐姐别说，我来这府上几天，还真开了眼。新奶奶冲喜这事，若不是亲见，还真难信呢。” “也是长公子命不该绝罢，其实你不知道，长公子才叫命大呢，几次都几乎没命。” “长公子还真是富贵人，都说贵人体弱。” 红玉笑笑：“体弱却也是真的，但成今天这副模样，也有些原因。” “十二岁那年吧，好好的跟三公子玩耍呢，丫环仆妇们一个没看见，就听见三公子一声惊叫，再看长公子竟然掉进了水里。那几日本就风寒刚好，这下子又更严重了。” 小丫环眨眨眼道：“我听说，是三公子推下去的。” “也不尽然，当日看着长公子的婆子见孩子们玩得好，就偷偷到后面摸了几把牌。没想到出了事，对太太老爷如此说，多少也能减轻自己的罪责呗，也没谁就真真儿的看见了。” 红玉说着叹口气道：“谁让三公子是庶出呢，太太本来就不待见他们娘俩。” 小丫环恍然道：“是那次将三姨娘赶到家庙里的吧？” “正是那次，连三公子也送去正兴亲戚家，好多年都不让回府。若不是三公子也有出息，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都不知道会怎样呢。” 红玉道：“太太没想到，几年时间，三公子就在京城建了碧海商行，跟太太娘家——国公府又混的好。太太不待见也是没办法了。” 林婉春听了，心中沉重的很。碧海商行的三公子，说的不就是明海？原来那“三公子”竟然不是绰号，他真的就是尚书府的三公子。 林婉春觉得自己的脑袋简直是榆木做的，怎么就这么笨！“明”姓这么少，自己居然一次都没有将他们联系起来。 想起那日在明泓房间里，见到明海的场景，林婉春心中便一阵郁结。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明海的嫂子。 这时候，那小丫环又道：“我是看透了，宁愿做丫环也不能做妾室。看看三姨娘，三公子犯一回错，就被赶了出去，过得什么日子。” “这你就错了，三姨娘可不是被赶出的，她是自己要出去的。”红玉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因为她不想自己成为第二个二姨娘。” “二姨娘不是死了？” “就是死了，三姨娘不想步她的后尘呢。” 红玉说完，拉着小丫环站起身来道：“今日跟你说的可别跟别人说，要不是看在你是我表妹份上也不会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提醒你以后多注意，这尚书府可不是什么享清福的地方。” “知道了，谢谢姐姐。” 两个丫环携手走了，林婉春却半天没回过神来。 虽说平日里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但听到这些，还是惹得心中一股寒意涌上来。 楚兰的嚣张跋扈她也不是没见识过，但毕竟是出身王公贵族，又是尚书太太，高傲些也是应该的。 可涉及到人命，就不是单一个嚣张跋扈能混过去的。林婉春突然觉得自己的前途黑暗起来，自己这一趟奋不顾身的来明府，头一次觉得，竟是错了。 正想着，一阵凉风从湖面上吹来，林婉春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愈发胆寒，赶忙站起身来，往凉亭外面走去。 方转过一丛密密匝匝的月季花，不料迎面过来个人，两人都未提防，躲闪不及，便撞了个满怀。 那人伸手扶住差点被撞倒的林婉春，愣了片刻道： “额……是你……嫂嫂。” 林婉春也愣住了，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明海，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两人就那么相对僵立着，气氛尴尬紧张到极点。 “少奶奶！”锦绣的声音突然传来，林婉春如梦初醒，这才赶忙将明海推开。 待转过身，只见锦绣和云钗已经正走过来。 云钗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似笑非笑地走上前曲了曲膝：“见过三公子。”说着举举手上捧得琉璃盏：“奴婢还赶着将这个送回去，就先告辞了。” 转身走的时候，还不忘在林婉春身上紧盯了几眼。 锦绣上前道：“三公子来了？” “嗯。”明海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方才正准备去看大哥，不想先见到了嫂嫂。” 锦绣见林婉春脸色青白，急忙问道：“少奶奶怎么一会儿不见，脸色这么不好，是着了暑热么？” “方才一阵风吹来，竟有些凉。”林婉春伸手扶扶额头：“我们回去吧。” “好，正好三公子一起吧。” 明海犹豫下，摇摇头道：“我是陪着云儿来的，她一会儿还要进宫，想必也待不久。我就不过去了，改天再来看望大哥吧。” “也好，反正公子现在还在午睡，下次三公子在申时后来必能见到。” 锦绣说罢，扶着林婉春往回走。明海看着林婉春的背影消失在花丛树影之中，立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楚云儿从楚兰院子里走出来，见明海靠在马车上发呆，惊讶地问道：“没去看大哥么？还亏得我故意拖一阵子。” “大哥正在午睡，我便没有打扰。”明海扶着楚云儿上了马车。 “是么？”楚云儿看着明海，坏坏地一笑道：“是不愿意打扰大哥，还是害怕看见大嫂？” 明海白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嘁，别装了，你那新大嫂不是上次国公府见过么？”楚云儿不无酸意地伸手在明海面前挥一挥：“那会儿就觉得你看进眼里出不来了。” “云儿，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明海正色道：“我是无所谓，可嫂子一个姑娘家，这种闲言碎语最要不得。” 楚云儿撇撇嘴，喃喃道：“哼！嘴上否认，还不是护着她。” 明海伸手拍拍楚云儿的头道：“你乖乖去见太后吧，我跟云霄大哥有事，就不奉陪了。” “哎！你不是说送我到宫门么？”楚云儿探着头喊，却见明海已经上马一溜烟跑远了。 遂恨恨地拍一下车壁：“又把我丢下！” 明海策马飞快地出了东门，沿着官道奔了一刻钟，便转了弯来到一处小路。 小路尽头，是一座守卫森严的大宅院。宅院气势磅礴，宛如一座行宫一般。 石砌雕花的门楣下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琴台别墅。 琴台别墅，是国公府在城东的一处宅院。国公府老王妃笃信佛教，初一十五都要专门来这里吃斋念佛。 因为平日里十分清净，楚云霄便时常将此地当成朋友聚首的地方。 明海骑马赶到，金书已经等在门外，见了明海迎上来。 明海问道：“齐王到了？” “已经到了，在岐山厅。” 明海匆匆走进后院，过了一道影壁，穿过院子，走进雕梁画栋的岐山厅。 明海跨步而入，厅堂中，两个围坐在圆桌旁正在聊天的人，立刻停下来。 坐在上首的公子身着银灰丝缎，绣着同色缠丝花朵的窄袖长袍，头戴一顶银色小冠，冠上四周一圈东珠，攒着一块温润的白玉。红色丝绦顺着面颊系在脖颈，将公子如玉的面庞衬托的十分柔和。 这公子虽不似楚云霄那般身量高大，也不似明海这般英姿挺拔，却端得是贵气十足。 白净面孔上笑容温和，深澈的黑色眸却不怒自威。言谈举止并不张扬，却难掩浑身上下的皇家气质。 “明海见过齐王殿下。” 原来，这公子并不是普通的王孙贵族，而是当今威震朝堂的齐王——宇文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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