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峪山山头挑起一轮银白的弯月,皎洁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山坡上投射出纵横交错的光影,树头晃动那影便如鬼怪乱舞,摄人心魄,鸟鹊惊鸣似妖魔哭嚎,使人不寒而栗。白天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完全变了模样,远处山巅的巨石变成了食人的野兽,它正怒吼着向自己狂奔而来,晋欢清晰地看到了它吐出的长舌和沾满血腥的鬓毛。温柔贤淑的小磬湖此时竟也成了一个贪婪的白色幽灵,它慢慢飘起,升腾到空中,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你,嘴角挂着甜美的笑容,但它洁白的外衣下掩藏着燃着熊熊烈火的熔炉,再过一秒钟,自己就会被吸入炉中,化为灰烬。 一只猪獾从脚下跑过,晋欢身子一颤坐倒在地,用手撑着往后退了两步。“夏日的夜晚也是很热的。”晋欢拭去了额头的汗珠,心里越发担心起韩采梅来,她若在这里,不知道吓得成什么样了!“我受这苦也就罢了,她却不该遭这样的罪。”这样想着,又站起身来四处搜寻。 晋欢看了看月亮,估摸着大概已是凌晨时分,走了大半夜,惊怕兼着劳累,此时身心俱疲,他感到有些昏沉,不得不倚着一处斜坡坐了下来。 “真是个好地方。”晋欢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一棵粗壮的槐树斜在坡上,正好压着晋欢的头顶,晋欢举手摸着老槐树说道:“老槐树啊,老槐树,你的皮这么厚,是不是成了树精?请你帮我找到采梅姐。” 他拿下背后的包,从里面翻出仅剩的一个苹果,将包扔到了一边。“真是有点饿了。”晋欢将苹果放到鼻子上闻了闻又揣到了兜里,“还是留着吧。” 身后一阵奇怪的声音使晋欢重新警觉起来,他悄悄地扭过脖子,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到坡顶,接下来的一幕让他几乎晕厥。 韩采梅弓着腰,双膝微曲,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一点一点地朝土坡这边后退,三匹个头威猛的狼迈着谨慎的步子缓缓逼近,獠牙毕露,目射青光,毛发倒竖。它们正在目测着距离,马上就要一拥而上。 “我完了。”韩采梅心有不甘,“我在商场中游刃有余,我是一名成功的管理者,我年轻有为,精明干练,可这一切对狼起不了作用。”畜生毕竟是畜生,居然不知道尊重有名望的人。 “哇。”晋欢手里拿着一只木棍,大叫一声从坡底跳了出来,这一下可比那三匹狼可怕多了,韩采梅差点从坡上倒下去,不过,她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那三匹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惊到了,它们抖了抖身子,驻足不前,额头皱成一团,嘴里发出呜呜的警鸣,不断流出满是腥味的诞液。 “采梅姐。”晋欢小声跟身后的韩采梅说道,“爬到那棵树上去。”晋欢使眼色指了指那颗歪斜的老槐树。 “你呢?你怎么办?” “先来后到。”晋欢说道,“总得有个顺序。” 韩采梅看了一眼那三匹狼,双膝跪在树上,向上爬去。三匹狼看到韩采梅顺着树爬了上去,叫声急促起来,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晋欢知道坏了事,用木棍在狼的面前扫了一圈。几只狼伸长了脖子,开始撕咬木棍。 晋欢抬头看了一眼韩采梅,苦笑道,“采梅姐,你快点,我喂了狼了。”他用力挥舞着木棍,发狠说道:“你敢过来吗?来啊!来啊!”那些狼本来就跃跃欲试,再加上晋欢的骚扰,早已被惹怒,齐齐向晋欢扑来。晋欢把木棍一丢,转身往树上跑去,嘴里嘟囔着:“这么容易就被激怒了,太年轻了。” 那棵槐树倾斜得厉害,晋欢拼尽全力向上跑。一匹狼纵身一跃,獠牙在晋欢的小腿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小腿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涌出,晋欢疼痛难忍,一下趴倒在树上。另一匹狼也顺着树干爬了上来,身子却并不稳当,晋欢翻过身来,用力踢腾,幸好踢中了它的头部。那匹狼狼重重地摔了下去,发出一阵悲鸣。三匹狼不敢再上前来,在树下不停地转着圈,时时向树上张望。 “欢子。”韩采梅已经爬到了树杈上,“你怎么了?” “我来了。”晋欢忍着疼痛爬到了树杈上。 他们终于可以喘口气了,韩采梅端详着晋欢的脸问道:“是你吗?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来了吗?”晋欢皱了一下眉头,动了动自己受伤的左腿。 “他们呢?”韩采梅实际上只对郭谋忠感兴趣。 “先别管他们,只管它们吧。” “狼会上来吗?”韩采梅很不安,她知道他们并没有脱离险境。三匹狼此时都安静下来,坐在坡顶,伸出舌头喘着粗气,眼睛时不时地朝树顶瞧一眼。 “会的。” “怎么办?” “有办法。” 老槐树伸出的一枝侧枝搭在了四五米外的一棵橡树树干顶端的枝杈上,那橡树足有两抱粗,枝杈离地面六七米。晋欢用手指了指,说道:“走过去。” “能过去吗?”韩采梅很为难,“我大概是过不去的。” “就像这样。”晋欢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迈上树枝,伸直了两臂,左摇右摆地朝大橡树走过去。无奈左腿疼痛难忍,身子向左侧倒去,原本坐着的狼瞬间起身,往前窜了两步,目不转睛地瞪着晋欢,一块肥肉就要掉到嘴里了。幸好晋欢抓住了头顶的树枝,身子一荡便跃到了橡树上。他松了一口气,不是因为成功走过独木桥,而是因为没有在韩采梅面前丢脸。 “看到了吗?”晋欢转身说道,“很简单。” “我不敢。” “只要迈出第一步,”晋欢看到韩采梅一直在摇头,“要不然你抱住它,慢慢爬过来。” 韩采梅站起来试了试,还是没敢上。 “你看看下面的狼,你知道它们怎么吃人吗?它们会用牙齿划破你的皮肉,用利爪撕裂你的肚皮,还会咬碎你的骨头,舔干你的鲜血。你低头看看,它们马上就要上来了。” 晋欢本意想要吓唬韩采梅,让她赶快过来,他没想到经他这么一吓,韩采梅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停地摇头,全身瘫软,起身都困难,更别谈爬过去了。 晋欢无奈地坐在树杈上,双臂展开扶着两侧的粗枝,缓缓地说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从你来到村里,坐着不得劲,站着不舒坦,吃的咽不下,用的使不惯。嫌这个脏,嫌那个破,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韩采梅何曾这么轻狂过?她瞪着满是冤屈的眼睛看着晋欢。 “你看什么看?你是一个成功的女人,商业精英,前途无量,何苦来遭这罪?办公室里的沙发多舒服,下属们的赞美多动听。晒着烈日可比不了吹着凉风,躺在树杈上难道好过睡着软床?山里的野狼和蚊虫可不靠你混饭吃,它们不用巴结你。” 韩采梅见晋欢说得越来越不堪,一向端庄温婉的她也禁不住冒起火来,蹭地站起身怒视着晋欢。 “你遇见了狼,你该死,不要把我搭上,我才认识你几天?跟你没到那个交情。今年我才十七岁,没有谈恋爱,没有孝敬父母,没去过长城,也没到过西藏。我还要功成名就,梦想成真呢。” “我不敢连累你。”韩采梅只几个大步就迈过了横枝,坐在了晋欢旁边的枝杈上,斜觑着晋欢。她心里明白晋欢是故意激她,但是那些话句句刺耳,仍然让她气愤不已。此时,三匹狼也跟着他们跑到了橡树下,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晋欢仰起头笑了两声,这笑声里夹杂着满足、欣慰、还有无奈和惆怅。 “你笑什么?”韩采梅用僵硬的声音问道。 晋欢直视着韩采梅,眨了眨眼睛,又轻声笑起来,韩采梅盯着晋欢,嘴角不由得也挂起一丝微笑。晋欢这才注意到,韩采梅的外衣已经支离破碎,裤腿都被撕成了碎布条,一只鞋子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头发披散开来,白皙的脸蛋上沾染了一块块泥污,臂膀上划出了一条条血痕。不可名状的怜爱在他心里油然而生,让这么清丽秀美的女孩落到如此狼狈难堪的境地,实在是上天不可饶恕的罪过。 月亮悄然消逝了,留给苍山无边的黑暗,沉寂也随之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恐怖和惊惧,死亡正在慢慢靠近。他们聆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此刻,这成了彼此坚持下去的唯一支柱。 半夜过后,山里变得凉起来,韩采梅摩挲着自己的两臂,身子抱成了一团。经过一夜的奔波和焦虑,腿上又受了伤,晋欢觉得筋疲力尽,适才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等到一切都沉静下来,疼痛和不适才开始发作。 “冷吗?”晋欢察觉到了韩采梅的动作。 “有点。” “小时候上学,教室的屋顶有个大洞,窗子也漏风,冬天冷得不行了,我们下了课就顺着墙角排成一排,喊着闹着挤在一起,不一时身子就暖和起来,我们称它叫‘挤油’。” “我知道你的意思。” “那你还不靠过来。”晋欢觉得韩采梅没有靠过来的意思,只好又说道:“还是我靠过去吧。”晋欢双手撑着树干,将身子挪到了韩采梅身边,正好挨着她的肩膀。 “也许我应该伸出右臂抱着你。”韩采梅还没来得及张口,晋欢又补充道:“那就有点得寸进尺了。” “欢子,你饿吗?” “我今天中午吃了好多东西,一点儿也不饿。” “我饿了。”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晋欢非常自豪地将手伸进了裤兜里,由于身子倾斜,动作别扭,手探来探去摸不着,不想那苹果顺着手边掉了下去,碰着树干,摔到了地上。 晋欢懊恼地叹息了一声,韩采梅也遗憾地拍了一下树干,又不忍拂了他的心意,连连说道:“没关系,没关系,这种环境有东西也吃不下的。”韩采梅不知道自己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黏黏的,还带着腥味,她将手放到眼前仔细观望,猛然发现,那是鲜血。 “你受伤了。”韩采梅着急起来,提高了嗓音,“哪里受伤了?” “别害怕,我没事。” 韩采梅估计着手掌所触的位置,马上反应过来,晋欢的左腿正在流血。她慢慢地小心地将晋欢的裤腿卷起来,却也难免触到伤口,晋欢闭着眼,咬着牙将头侧向一边。 “天哪!”韩采梅担心地说道,“还在流血。”她将自己的衣角撕下一块,扎住了晋欢的伤口,晋欢强忍着一声没吭。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反而轻松了许多。不知不觉中,他竟沉沉睡去,醒来后,天已微明,令他惊喜的是,韩采梅的左臂正搂着自己,他的头倚在韩采梅的左肩上。 韩采梅说道:“你醒了。” 晋欢将头从她的肩上移开,打了个哈欠。 “狼还没走,我们怎么办?” “别担心,狼也会饿的,我敢打赌,今天咱们不下树,它们就一定会走的。” 日头东升西落,人们早习以为常,谁也不会刻意关注。对于一个劳作的农民,这不过是一张短暂的作息表,旭日充盈他的精力,斜阳抹去他的疲惫,一日终了,他会哼着小曲,摇着手臂惬意地下山去。即使对于一只雀鸟或一只飞虫,这都是稀松平常,无足挂齿的。然而,当你盯着太阳时针在天空的表盘中前行时,你才知道漫长的真正含义。晋欢和韩采梅一动也不敢动,但体能还是急剧损失,傍晚时,口渴难耐,四肢绵软,尤其晋欢脸色惨白,双目无神,他告诉自己要坚持,这种境况,只有相濡以沫才能渡过难关。 “你看,狼走了。”韩采梅正闭着眼睛,听到晋欢的声音向树下望去,三匹狼果然已经不见了。 “我们能下去了吗?”韩采梅喜出望外,人最幸福的时刻,不是梦想成真的一瞬,而是希望降临的刹那。 “不能,再等等,狼是很狡猾的。” 韩采梅扶着树枝站起身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蹲下身子想要把晋欢扶起来,耳边却响起由远及近的簌簌声。她向树下望去,发现那三匹狼已经回来,令人窒息的是,除此之外,又多了两匹狼,并且嘴里都叼着吃剩的残肉。 韩采梅开始陷入到绝望中,这远比灾难本身可怕。人们的行动由意志支配,意志的根源便是希望,达成希望的欲望操纵着每个人的心魔,它是成功学家的法宝,也是心灵导师的诱饵,循着微微光亮,有的人找到了平坦的沃野,有的人碰了壁,转而跟随别处的光亮。只有这虚无缥缈的抽象存在能够使拥有堂堂相貌、迅捷思维和非凡文采的人体躯壳变得生机勃勃,意气风发,说起来未免可笑,但这是实情。因此,与之相反的绝望,也就成了人类最可怕的敌人,我们最引以为豪的东西是思想,可是我们生于斯,也毁于斯,生也好,毁也好,我们总是被动的,并且,每时每刻都在被它欺骗,被它玩弄。 “这下是不是完了?”韩采梅心灰意冷。 “办法总是有的。”晋欢知道倘若他坚持不下去了,那么她也必定走不出这片山林,“怎么?这不是才一天吗?郭大哥和村里的乡亲们一定会找到我们的,你放心。” 对啊,还有郭谋忠,他一定会找到她的,韩采梅的心活了。当时,面对着三匹狼,晋欢的突然出现使她感到欣喜之外不免有些失望,她觉得,生死攸关的时刻,应该由两个相爱的人共同面对。不过,这种念头一出现便马上被扼杀,因为仅仅是泛泛之交的一个年轻人肯在危急关头舍命相救,她必须要心怀感恩,过多的奢求不仅有愧于这位少年的心意,也许还会招致上天的厌恶。可理性不可能永远占据上风,现在韩采梅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的怀里搂着一个男人,心里却热烈地思念着另外一个。她多么希望此刻在身边的人是郭谋忠,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算立即死去也没什么遗憾了。当你的头上顶着爱情的光环,你就不会惧怕任何艰险。韩采梅心里这么想着,差一点忘却了身体的苦痛和黑夜的冰冷,她只要伸出手就能触到自己心爱的人,但是她没有那么做,她要等着爱人过来拥抱自己,这是女人赋予自己的特权。 黑夜伴着她的甜美思绪悄然走过,白天又迈开了脚步,身上的煎熬把她拉回了现实,她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恐惧和焦躁又重新将她包裹。她不停观察着,五匹狼总有一两匹会出去找些吃的,之后再回到树下,它们比他们更耗得起。下午时分,晋欢嘴里不停说胡话,韩采梅不得不叫醒了他。 晋欢的嘴唇裂开了口子,四肢冰冷。“真是该死。”晋欢心里想,“我绝不能再睡着,她一个人挺不过去的。” “现在真的是没有办法了。”韩采梅的气息变得不均匀,声音很微弱,“这么大的山林,要找到我们太难了。” “怎么没办法?”晋欢试图说服韩采梅,也试图说服自己,“你还不知道,山里的空气很湿润,三伏天里不会超过五天就要下一场大雨,算起来今天正好五天了,今晚或者明天就会下大雨,狼自然躲的。” 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绝境,但韩采梅不一样,她看得更远,看得更真实,当然,情况也有可能恰恰相反。不过,她意识到晋欢的每句话都是在安慰她,使她不至于放弃,他说得自然合情合理,然而对于一个身陷绝境的人,只要没有抓住真切的救命绳索,她的心里永远是没底的。“或许”和“可能”给人带来的信心是极其有限的。正如韩采梅担心的,或者说她早已预知的,晚上没有下雨,第二天也没有下雨,相比于之前身体的痛楚带来的烦躁以及对于生命和爱情的不舍带来的恐惧,她现在平静了许多,这大概是生命消亡所必经的过程。她现在非常感激晋欢,他是一个看上去轻浮实则真诚的年轻人,她死了不足为惜,让这样一个充满朝气的活泼生命跟随自己而去,实在是莫大的罪过,大概到了阴间还是要受惩罚的。以她的阅历和经验,岂能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对自己的情义?在她看来这是非常荒谬的,然而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讲,却是极为美好的,我们不能自己追求爱情,却剥夺别人的权利。当然,她也依旧非常遗憾,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能够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慢慢地,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因为她已经昏睡过去,在这之前,晋欢早已昏厥,不省人事。韩采梅没想到,她竟然能够再一次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美丽的世界。她是被一阵剧烈的、混乱的厮打声惊醒的,她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睁开眼睛已是非常困难的事,只是依稀看到了树下的光景。一个胸口沾染了血污的白衣男子左腿屈膝在前,右腿绷直蹬着地面,脚尖嵌到了草皮里面,左手伸向前方,右手在身后握拳。他的周围散布着三匹狼的尸体,还有两匹狼正在与他对峙,嘴里不断发出示警声,伸长了脖子,身体想要前行却畏畏缩缩,反而向后退去。那男子忽然迈出右腿大喝一声,两匹狼扭头狂奔,瞬间没了踪影。 韩采梅僵硬的脸上艰难地露出了笑容。获得新生,她振奋起来,用右手晃了晃晋欢,吃力地唤着:“快醒来,我们得救了,林雪飞来救我们了。” 林雪飞抬头观察了一下橡树周围的情况,思索着解救他们的办法,突然,一股强劲的狂风袭来,他倒退了好几步,用臂膀挡住了眼睛。刹那间,白昼变成了黑夜,一道闪电如巨龙般纵贯天际,肆意驰骋着,咆哮着,轰隆隆惊雷炸起,劈山震谷。在这天地之间,栖凤山变得如此微小可怜,仿佛只是擎天而立的天神手中的玩物,脆弱不堪,一击即碎。暴雨倾泻而下,大地在颤抖,山林在摇晃,警示着骄傲的人类,对于自然的敬畏一刻都不能懈怠。 韩采梅将头埋进了臂膀里,试图用身子遮住晋欢。铺天盖地、凶猛迅疾的雨滴还是击到了晋欢的脸上,他被上天唤醒了,呆滞了半刻,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们还活着,多好,这暴雨必是天赐的洗礼。 狂风暴雨如同被禁锢了千年偶然逃脱的魔鬼般摧残着山林,肆虐着大地。山头的一块巨石轰然断裂,怒吼着翻滚而来,将阻挡它的树木尽数压倒,橡树旁边的几棵槐树被连根拔起,一枝折断了的碗口粗细的树枝,借着狂风向韩采梅和晋欢袭来,势头迅猛,不可阻挡。晋欢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坐了起来,将韩采梅摁倒,同时,他的身体飞离了树干,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如同皮球一样在草地上翻滚着,直到撞上了一棵大树。 不管暴风雨多么可怕,它总是会过去的。晋欢难以想象,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下不是冰冷坚硬的树干,而是温暖柔软的床被。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衣服戴着白色帽子的男子站在窗前,魁梧伟岸,庄重自然,浓浓剑眉中透出的威严撼人心魄,明澈深邃的双眼中射出凛凛寒光。 他知道晋欢醒了,转身向床边走来。晋欢探身想要说些什么,那人却率先说道:“她很好,你放心。”晋欢又要张口,那人又说道:“我是林雪飞,你猜得对。”晋欢仰在枕头上失声笑起来,人生真是难以捉摸,明天你会在哪里?发生哪些事?遇见什么人?韩采梅平安无恙,林雪飞站在自己床前,这是他所经历的生命历程中最不可思议的时刻。 晋欢一心想见到林雪飞,此时如愿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侧过脸望着窗外。 “你在看什么?”林雪飞问道。 “十字路口、花坛、街道还有忙忙碌碌的行人。” “还有呢?” “人们都很忙吧,背着包,举着电话,急匆匆地赶路。” “接着说。” “孩子们在等公交车,不停探头张望着,许多年以后,他们眼中所看到的东西跟今天会有所不同吗?” “看到了吗?师傅们在修剪花坛。”晋欢又说,“你信不信,他们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打理过他们的儿女,但是他们之所以修剪花坛就是为了照顾好儿女。” “是这样的。” “银行对面,面包店旁边,一位老太太跪在路旁乞讨。”他挪了挪身子,“哦,真不错,一个小伙子给了老太太一块钱,也许是十块。” 晋欢看到林雪飞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雪飞哥,你又在看什么?” “我该去看看韩采梅了。” 林雪飞说完走出了病房,转过拐角,走至咨询台前,“砰”的一声一个年轻人被扔了出来,横着撞在台子上,林雪飞停住了脚步。几个中年男子冲上来将这年轻人摁在地上乱拳捶打,许多病人还有医生都在远处观望不敢上前。一位年轻的护士跑过来呵斥道:“这是在医院里,你们住手。”当中一个男子满不在意地推了她一把,那护士倒退了三四米远,撞开了一间病房的门。 “不是我偷的。”年轻人趴在地上大叫着,林雪飞看到他穿着一身迷彩服,上面沾满了泥灰。 “还不承认。”一个光头男子俯身抓着他的头发,手里拿出一个金壶放在他面前,笑道,“这是什么?不是你偷的这是什么?” “我错拿了。”年轻人还在试图狡辩,“不小心装错了,你拿回去吧。” “拿回去?”光头男子站起来,对着周围的人大声说道,“要是我的每个工人都这样,我就拿不回去了。”接着低头对那年轻人说道:“警察也许能证明你是清白的。”随即吩咐旁边的人把他拉起来。 年轻人着了急,慌忙之间口不择言:“不是我,不是我,是有人叫我这么干的。” 光头男子一听觉得好笑,倒想看看他嘴硬到何时,因此说道:“死不承认是吧,你倒说说看,是谁指使你干的?”那年轻人急病乱投医,管不得许多,伸手指向站在台前的林雪飞。光头男子早已察觉到身旁的白衣男子,只是他一动没动,因此也就没在意,听到年轻人这么说他是一点也不信的,不过他倒觉得有趣,又问一遍:“你确定是他?” “就是他。”年轻人心里不忍,但为求自保,说得斩钉截铁。林雪飞站在原地,一句话都没说。 光头男子缓缓走到台前,抬头望着林雪飞,笑道:“倒好个人物,喂,他说是你叫他偷的,是吗?” 林雪飞盯着他,没有回答。 “你是哑巴吗?”那人动了怒,“看来真是你指使的?” 林雪飞不睬,那人顺手拿起了台上放着的白瓷花瓶,威吓道:“说是不说?”林雪飞只微微一笑,那人觉得受了侮辱,虽然本不敢下手但在众人面前又难以下台,便举起花瓶,重重地砸向了林雪飞的额头。瓶子霎时碎了一地,残片飞到了围观者的脚下,人群一阵唏嘘。林雪飞仍岿然不动,片刻之后,鲜血顺着脸颊流进了脖颈。那几个人看到这种情形,也都有些胆怯,反正金壶已经拿到了,那人便说道:“老子今天就放过你们。”说完便溜出了医院。挨打的年轻人爬了起来,很快消失在楼道里。倒在地上的护士扶着门框站起,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拥着林雪飞离开了,剩下的人们,便开始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林雪飞再次走进病房的时候,额头上包着纱布,晋欢吃了一惊,忙问道:“你怎么了?” “好痛啊。”林雪飞捂着额头上的伤口笑道,“下次走路一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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