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定陵城府衙，午时末。 阳光铺洒在府衙前的石砖地上，门前两座石狮，年代久远，不见威严气势。抬头一望，挂有‘衙门’二字的金字匾额，被晒得晕出光圈。定陵城并非富饶之地，却也不算僻壤。左右归结为寻常。 从县府衙门往里窥探，府尹断案听审的大堂整洁空荡，有种难以表述的肃穆。绕过简朴的大堂，后头便是一条通往府衙各处的长回廊。回廊年代久远，略显破旧。 李怀玉的小妹李小雨，端着厨房刚热好的饭食，一路走到衙门后院。 后院正屋是李怀玉的住处，现在，从淮安来的长公主正占着碍眼。 首辅李英膝下有两子一女。除双生子李怀玉、李怀才外，便是小女李小雨。李小雨跟两个哥哥差了有十岁，如今正是十七待嫁之龄。 淮安城内谁人不知，首辅之女李小雨，脾性像极她二哥李怀才。 姑娘家的，举止粗鲁舞刀弄剑，没半点知书达理之说。淮安城名门之中，闺誉最是不好，以至于多年来，都没个像样的人家提亲。 李夫人为此头疼万分，李小雨却不以为然，独自无畏。此番李夫人让李小雨跟随李怀玉到定陵城，便是盼着李小雨能多跟李怀玉学学，想她能多懂些事理，分得清轻重。 只是李怀玉本人话少孤僻，说道两句李小雨不听，也就随她。李小雨到定陵城，也就变得没人管束，越发嚣张自由。 李小雨成天跟着府衙捕快混迹，好好一个姑娘家，还当起府尹护卫来。 李小雨日子过得自在，却没想到苏宝珠会跟来凑热闹。她对苏宝珠多有意见，总觉得苏宝珠害了李怀玉，没把她当公主，毫无尊卑、从未笑脸相迎。 只不过也是奇怪，苏宝珠却格外喜欢她，许是因为难得有位大家小姐，也提得起剑吧。 苏宝珠在定陵外郊遇刺，滚下缓坡后便陷入昏迷。翁小古将她带到府衙，她这一躺便是两日。一刻钟前，苏宝珠迷糊醒来。李怀玉和李小雨都不是那讲究计较的人，府衙里也没什么伺候的婢女，故而李小雨就被差使，心不甘情不愿的到厨房给苏宝珠端饭。 此时已过饭点，众人都已用过饭。李小雨本想要歇息，这番安排，她脸色自然不好。 李小雨跨过后院月亮门，和端着铜盆从屋内走出的阿香对上。李小雨面上不耐，假装没瞧见阿香，越过她便想进屋。 阿香面色凝重，开口叫住李小雨，“站住。” 李小雨停下脚步，还没等她发脾气，阿香已是放下铜盆，从怀中取出方布包裹的银针，往饭食里检探。李小雨见她如此，更是动气，“怎么？这是我看着厨房大娘亲手热的，还能毒死你家主子不成？” 李小雨说完，便要将饭食往阿香手上塞，竟是连屋都不想进了。 阿香缩回手，意料没顺着这驸马爷妹妹。这时，翁小古提剑从屋内走出，他与阿香对视一眼，轻声道：“长公主睡下了。” 阿香点头，李小雨趁势绕过阿香，还故意加重脚步。她要越过翁小古身侧，翁小古却忽而长剑出鞘，将冰冷的剑刃抵在她脖颈前。 李小雨下意识喉结滚动，傻愣在原地。 翁小古极近压抑，语气不善，“三小姐，长公主头疼吃不下，还请你回去。” 李小雨后退避开长剑，故意大声嘲讽，显然是想里头的苏宝珠听见。“怎么，说不吃就不吃。长公主就是得罪不起，所有人都得跟着伺候。厨房一通忙不说，我也得跟着受罪？” 阿香对李小雨头一回这般动怒。她拉拽李小雨手臂，差点没将李小雨拽倒。 而一向会做人的翁小古，也没似寻常那般开口缓和气氛。 李小雨被二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弄得有点晕乎。这两日，阿香和翁小古确实因为苏宝珠遇刺，没给府衙人好脸色。可现在苏宝珠已经醒来，他们为何更是变本加厉？ 阿香毕竟由凤仪女官教导，真耍手段绷起脸，那便是咄咄逼人的态度。阿香阴沉脸说道：“三小姐，您知道长公主若出事，驸马爷、您，甚至是首辅，会是什么下场吗？” 李小雨夸张的扯起嘴角，“喲，还吓唬我？告诉你，本小姐便是让你家长公主吓大的。她自己跑出淮安城，碰上刺客关我们什么事，别睁着眼睛瞎诬赖……” “长公主是在定陵城官道遇刺，这事若追究，驸马爷少不了是治下之责。” “我大哥才刚赴任多久，关大哥什么事？还要不要脸？” 一旁沉默的翁小古似是难以忍耐，他开口厉声说道：“无论如何辩解，长公主是因驸马离的淮安。只要陛下愿意，一样可以砍你满门。” 翁小古向来好脾气，这番话显然没过脑子。在李小雨印象里，翁小古便是个油嘴滑舌、无所事事，专门和稀泥的。 李小雨还没睁眼看过他。他忽然这般说话，着实把李小雨吓住。 翁小古上前，对上李小雨，“三小姐，还清你速速离去。莫打扰长公主。我等对你尊礼，无非是看在长公主面上。别不知好赖，惹人生恶。” “你、你竟敢……”李小雨气得两手颤抖，若非手中端有东西，她能直接一巴掌朝翁小古打去。 阿香跟着说道：“三小姐，长公主遇刺一事，我等会亲自向陛下汇报。在陛下圣旨口谕下达之前，尔等听令办事即可。” “你们、你们疯了不成？”李小雨从未受到这般对待，心中委屈，真是又气又恨。她忽而扬声大喊，“苏宝珠，你什么意思！你给我出来……” 李小雨话音未毕，翁小古已揪她领口，将她推离。李小雨虽也习武，武功却差强人意。她没来得及反应，脚下好几步悬空，等终于站稳，李小雨心有余悸，被翁小古铁青的脸震慑。 翁小古怒道：“李小雨，你是何身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敢在此撒野！我乃长公主府正五品护卫长，奉令行事。你信不信，我当下便是押你进地牢，也无人敢拦。” 李小雨抖唇说道：“你、你敢。” 李小雨和翁小古正在对峙，便有人从月亮门外跨进来。 此人便是李怀玉。他身着红色圆领官服，上绣水中鹭鸶展翅欲飞，样式虽然简单，却与其极为称身。许是因为着急，他将官帽一手捧着，额头右侧，发丝略微凌乱。 李怀玉长相十分英气，眉宇间总是有种难以表述的刚毅之气，在微微蹙起眉头时，又显得格外克制。他进院后见着翁小古，眼睛左右打量二人，通透的眼，似已将事情看穿。 李怀玉开口问话，声音低沉，每个字又格外清晰。显得太过精准，正直得过分，“长公主情况如何？” 翁小古松开李小雨，仍存怨气并未作答。只是身上气势，也已落了半成。 好在后头阿香仍有分寸，她朝李怀玉行礼，“见过驸马爷。长公主适才已经醒来，不过……” “如何？”李怀玉问得太快，显得有些急切。他似是察觉，皱眉抿嘴，急忙收敛。 阿香并未察觉这些，她微微低头，掩饰之下，还隐约听得见话音里的颤抖，“长公主一直念着头疼，不知为何，认不得奴婢与翁护卫，对事也记不清了。” 李怀玉眸里闪过诧异，举步便往屋中去。阿香和翁小古情绪显然低落，都站在原地没有表态。李小雨看着二人，这才反应阿香适才话里的意思。 她夸张的‘呵’了一声，对阿香说辞全然不信。李小雨质问二人，“你们主子这是唱的哪出戏？又是那本杂书里头写的？拿这招骗大哥，亏她想得出来。” 翁小古怒视李小雨，阿香强压满腹怒火，逼自己先不去计较，“三小姐，奴婢先前说的请你牢记。陛下处置前，还请三小姐配合，莫到长公主跟前冲撞。” 翁小古心中烦躁，更是无心跟李小雨纠缠。他难以低声下气，故而侧头说道：“阿香，长公主说头疼，我再找大夫来看。” 阿香点头，她弯腰端起地上铜盆，两人没再搭理李小雨，一前一后跟着离开。 李小雨‘切’了一声，她看着手上饭食，也懒得再回厨房。她将端盘放在门外，大声朝里喊道：“大哥，饭放外头。” 李小雨虽不得回应，可也没在意，交代完便转身离开。 眼下，她就想着回屋躺着。大热的天，谁愿意不休憩瞎折腾。李小雨一边走一边抱怨，“吃不吃，不吃就算。还赶着伺候不成。” 步入屋内的李怀玉，径直走向里屋。他绕过屏风，掀开珠帘，在床沿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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