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杳杳，柏叶森森，穆宅就建在杏林苑最深处。这儿寸土万金，是所有文人梦寐以求的地方。而穆宅占据最广大的地盘，最舒适的位置。让人还未走近就感受到百年世家的气派。 穆潋揣着书，大跨步，一直走到园宅深处。祖父的年岁已经很大了，身体一日差过一日。穆潋虽然是名义上的少家主，实际上家里的一切事务早由他接手。除非真的有天大的事，否则家里人都不会轻易过来叨扰。 穆潋站在门口，让小厮通传后，静默地等待着。 穆潋进去时，穆老正坐在红木椅上咳嗽。在旁边伺候的梅姨娘，连忙用手为他捶背，小巧的金剔盒接住穆老吐出来的浊物，又端了桌上的茶水让他漱口。 穆潋恭敬地站在一旁。自己的祖母去的早，梅姨娘是祖母离世后，为照顾爷爷的生活起居而纳的妾室，一直以来还算恭顺。已经四十多岁了，头上插满了珠翠，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脂粉来掩饰逐渐苍老的面容。每晃动一下，都带来一阵脂粉香。 穆潋屏息，他觉得有些刺鼻。 穆老咳地并不厉害，只一两声。慢慢地平复下来，但人终究是老了。看见穆潋进来，面容很是慈祥，冲淡了以往的威严，笑着和这个孙子打趣道：“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你那殷都的表弟写下信来，说已经乘船南下，马上就要到湖州的地界了。你可得亲自去一趟，给我好好招待招待。你那小表弟身体弱，那殷都根本就不是养人的地方，哪有我们湖州山清水秀……” 实际上，他对着这个孙子还是很满意的，否则也不会越过子辈直接将家主之位传给孙子。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实际上，聪明、大局观强，不像其他子孙只知道盯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尽耍一些小聪明。在自己有生之年一定要让他将穆家所有的资源全部接手，包括那个自己祖父临走前才告诉自己的秘密。 穆潋笑着听祖父絮叨，这个老人带着穆家从二流世家走向辉煌。平时总有处理不完的事，连与家人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直到身体彻底垮掉。他在人前从来都是威严赫赫的，哪有像现在这样关心儿孙的时候。看着祖父两鬓的皱纹，脸上凹陷的鹳骨，心里酸酸的。 “表弟从水路过来，行程也要十几天。还早着呢，你放心吧，不会耽搁去迎接你的宝贝外孙的。”穆潋走到祖父身边，接下梅姨娘的工作。一边轻轻地为他捶背，一边嬉皮笑脸的说。 穆老哈哈大笑，人老了，就想要一个儿孙和乐。可惜别的孩子到了自己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像这样轻松地说笑了。 也难怪穆老平时最喜欢这个孙子了。 穆潋转过头：“梅姨娘先下去吧，我有事要禀告祖父。” 梅姨娘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眼神却看向穆老。直到穆老也摆了摆手，她才不甘地朝后退去。现在能有什么事要禀告啊，不过是为了讨好家主罢了，还不让自己听见。只是，可怜了自己的孩儿，以后还要在自己的侄子手上办事，家主怎么能这般不公。梅姨娘咬着猩红的唇，手中的丝帕被拉扯地扭曲。 等梅姨娘离开后，穆潋将老爷子扶到了里面的暗室里。在这儿谈话绝对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穆老的笑意慢慢收敛，看这样子一定有大事发生。 等一切安置妥当后，穆潋才将怀里的几本书双手递到祖父面前。一边细声讲述这这些书的来历，持书人的来历，不敢有丝毫隐瞒。 穆老蹙着眉头，慢慢地翻阅着，暗室墙壁上的烛火摇曳，忽明忽暗，让穆潋看不清他的情绪。 穆潋讲完后，等了半天，也不见祖父的动静。 直到穆潋走近，才发现祖父布满青筋的手已经抖成了筛子，甚至有一滴泪水从浑浊的眼中流了下来。虽然只有一滴，但也足够让穆潋震惊了，自己从小是被祖父带着长大的，对他的行事作风最是了解。这个铁血的老人，即便是那个寄托了自己所有希望，最有出息的儿子离世的时候，也没有流下一滴泪。而是迅速地掌控局势，暗中布置，将捣鬼的人一网打尽。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心是铁做的，没有什么能让它融化。 “潋儿，你去把那个小姑娘从小到大的资料找出来，包括她的父亲、徐家。是所有的资料，不得有一点遗漏。用你的人去办，不要打草惊蛇。”但穆老毕竟是穆老，闭上眼睛，稳定心神。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已经消失，只剩下冷静。 穆潋点了点头。 “潋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我们穆家忠于的不是皇室，而是华天师和他后人。不是渊州那群被华天师收养的野种，而是他真正的血脉。那女孩，今年五岁，少主被送去异界疗养的时候也是五岁。没想到，得老天怜惜，终于让我遇见了。”穆老眼中的光彩是穆潋从来没有见过的。 穆老打开机关，露出墙上的一副壁画来。一个绝代风华的男子站在高高的楼宇之上，风吹地衣袖飒飒飞舞，眼中却平井无波。好像怜悯世人的天神，让人不敢细看，只能顶礼膜拜。穆潋知道穆家的改变全因为这个男人，天下大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尽管这个男人逝世已有百年，留下的影响却丝毫没有减弱。 在这湖州老一辈更是只知天师，不知天子。对华天师狂热的信徒更是不知凡几，如果真的有华天师的后人，恐怕湖州真的要乱了。穆潋不知道穆家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 穆老跪拜在壁画面前，扣了三个头：“穆氏肖锦不负所托，已找到少主。小人以毕生心血，终完成主上遗愿。”态度恭敬虔诚。 穆老似乎知道孙子的想法：“潋儿，你知道为何名声显赫的幽家在一夕之间跌入尘埃？幽家人才辈出，为什么又要守着新城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当初的幽家家主因为男女之间的一点私情，陷少主的安危于不顾。主上将幽家所有的资源全部封锁在新云山，勒令他们退守新城一百年。只有找到少主才能将打开机关，幽家才能重新站出来。” “幽家出世，华家避世，穆家入世，一步步都在主上的安排之下。朝堂之上，陛下越来越排斥湖州贵族，不然你以为你姑姑为什么没过多久便死于非命，你表弟从小到大病病歪歪。嫁入宫中的贵人不是位份不高，便是伤了身体无法生育。陶家丫头如果没有被陶公接回，便是已经□□致死了。桩桩件件，哪样没有陛下的身影，现在是越逼越近，总有一天没有退路。现在少主出现了，就算为了穆家也必须一搏。就算我们不出手，幽家的人也会很快找到少主。湖州、新州、渊州占据大殷的半壁江山，到时候也未尝不可分庭抗礼。如果不是有主上的支持，殷氏登上帝位也不名正言顺。九州的格局也该换一换了。” 穆潋退出去后，穆老依旧跪在壁画跟前。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候。所以人都以为百年前穆家是名声不显的二等氏族。实际上，穆家最初是比狗更卑贱，项圈套在脖颈上，一鞭一鞭抽在背脊，任人宰割的奴才。 少年时受的苦难刻在了骨血里，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所以这些年他敬小慎微，步步为营。 是华天师给穆家带来的辉煌，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已经垂垂老矣。眼中却还闪烁着光芒，当初那么多的氏族，不知道为什么就选择了穆家。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为穆家安排了百年的计划，自己按照主上所说的一步步来，果然让穆家登上了巅峰。这才有了穆家的出世。士为知己者死，为了少主自己百死不辞。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