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看着那俩个人,她一动也不动。 她觉得自己就是纯粹的一个局外人,甚至连个配角都算不上。 张奕扶着安亦宁站起来,递给她一张纸巾。 安亦宁似乎已用尽了所有力气,她斜倚在张奕的身上,轻轻摆着手不肯接。张奕只得替她擦了一下嘴角。 五月的天气啊,你又不是盛夏,为何要这样的令人烦燥不安? 林默看着张奕拥着安亦宁往车边走,她听见他在安亦宁耳边轻声安慰,“好了,没事了,我送你去休息。” 他打开车门,把她塞了进去。 关上车门,他回头看着林默。 他忽然不知要说什么,她的眼睛仍是清亮,没有眼泪,没有愤怒。 你为什么不使劲哭,使劲吵,使劲闹?那样我就可以不顾一切的去抱抱你,去安抚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的安静?像一块没有温度的冰。 你为什么不过来质问我,质问我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样我就可以不用再特意去找特别的时机去告诉你,一切的一切。 你为什么要这么的安静?告诉我,林默默? 谁都没有上前一步,就这样,站着不动。 “我先送她找一个地方睡一觉,你在这儿等等我。”张奕说。 林默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张奕转过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车门发动了车子。 后视镜里那个小小的人儿,孤单的站在原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张奕的心一点一点的失去呼吸,有东西在上面轻轻的划着,一下紧过一下。那种带血的疼痛,让人的血管都跟着突突的发颤。 有泪涌上他的眼眶。他抹了一下,真的是泪。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我在那些泥里水里摸爬滚打,多大的伤我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这是怎么了?他有些恨恨的。 你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我会把我这十二年,全都讲给你听。 你一直不知道的十二年,在遇见你之前的十二年。 从头到尾,从始至终。 张奕一路开得飞快,他在附近转了一圈,找到一家条件比较好的宾馆。 他快速的把安亦宁安顿好,看她静静的躺着,似乎要睡着的样子,才悄悄转身要走。 安亦宁猛得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要走。”她倔强的说。 张奕回头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满是无助,泪已经静静的流了出来。 他把她的手,放回床上,然后坚定的松开。 “好好睡吧,什么也别想了,明天醒来,什么都就忘了,然后回家。”张奕看着她的眼睛说。 安亦宁就真的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张奕快速的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不能睁开眼睛,我不能亲眼看着你就这么扔下我走掉,我要在黑暗中呆着,一个人呆着,你还会像从前一样来救赎我吗? 张奕回到音乐吧门前的时候,林默已经走了。 他觉得自己一路上已经开得飞快了,她如果步行的话,应该走不远。 这么晚了,她会去哪儿呀? 张奕的心又开始焦灼成一团,好象心被剜去了一大块,就那么残缺的露着一个大洞,呼呼的冰冷不停的往里灌。 他打她的手机,通了却一直没人接。 她没有挂掉,也没有关机。 张奕快速的上车,他想像着她要回去可能会走的路,沿着街道焦急的寻找。 你在哪儿,林默默? 我并不是急于向你辩白,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在哪儿?怎么样都好,只要你平平安安。 接电话吧,林默默。我求求你了。 林默已经回到了宿舍。 她开始如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洗漱。她认真的洗脸,一下下仔细而认真,每一处皮肤都细细的清洁。 然后,细致的拍上护肤水。 一切收拾完毕,她开始坐在床上。看了一眼手机,它只是在那儿没有声音的一遍遍的亮起来,像个哑了的孩子,急于说话却什么说不出。 她没有去动它。 她从床头柜上拿起那本《朗格汉岛的午后》,开始轻声朗读。 “过去的事了。 上初中那年春天,第一节生物课我忘了带课本,便回家去取。我家离学校走路才十五六分钟,来回跑步,基本上不会耽误上课。我是个非常老实的初中生(以前的初中生我觉得都很老实),一路猛跑,回到家拿起课本“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水,又朝学校跑去。 我家与学校之间隔着一条河,河不太深,水又漂亮,上面架着一座蛮有情趣的旧石桥,桥窄得一辆摩托车都开不过去。周围是公园,夹竹桃像要挡住人视线似的一字排开,开得蓬蓬勃勃。往桥的正中间一站,靠着栏杆往南面凝目细看,可以看见闪闪地反射着太阳光的海面。 一个正合适用“暖洋洋”一词来形容的心旷神怡的春日午后,心简直像要彻底融化了。放眼四周,什么都好像轻飘飘地离开地面两三厘米。我舒了口气,擦一把汗,倒在河边的草地上仰望天空。跑得够快的,休息五六分钟应该不碍事吧。 头上的白云看上去仿佛停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但在眼前竖起一根指头测量一下,便知道它正一点一点地向东移动。连枕在头下的生物课本也发出了春的气息。青蛙的视神经和那神秘的朗格汉岛同样春意盎然。闭起眼睛,传来河水流淌的声音,流得就像在抚摸柔软的沙地。 在这简直像被吞入春之旋涡的正中央的四月午后,根本不可能重新跑回生物课教室。在一九六一年春天温暖的黑暗中,我轻轻伸手,摸到了朗格汉岛的岸边。” 认真的把每个字都读完,林默觉得自己仿佛真的置身于那个春意盎然的草地上,阳光轻缓,必情松散。 我打败了它们,我打败了那些坏情绪。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过去的事了。 上初中那年春天,第一节生物课我忘了带课本,便回家去取。我家离学校走路才十五六分钟,来回跑步,基本上不会耽误上课。…… …………………… ……………………” 她又开始轻声的读第二遍,每个字她都咬得清晰,她渐渐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渗入到里面,她不允许自己停下来。 终于读到困得不行,眼睛快要睁不开。 她摸过手机,给张奕发了个短信,“我要睡了,不要再说话。” 然后,她就真的睡着了,梦里有无数个人影在来回穿梭,有人叫她的名字,有人在摇她的肩膀,有人在笑,有人在不停的说话。 她终于看见了王蕊蕊,她跑过去,她说,蕊蕊,我好想安静的睡会啊。 王蕊蕊说,你还是相信他的,是不是? 林默开始哭泣,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混混沌沌中,已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真实。 张奕把车停在路边,他看着那个短信。 忽然就没了力气。 一句淡淡的话,便击溃了所有。 他点了一支烟,使劲抽了一口,又缓缓吐出。 天快要亮的时候,张奕又开车去了安亦宁住的宾馆。 安亦宁已经走了。 他摸出手机,找到她的名字,手指按在上面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拨打。 安亦宁回到家的时候,天刚刚有点发白。 屋子里仍是一贯的冷清,没有一点声响。 她先去冲了个澡,直至全身没有一点酒味的时候才罢休。 卧室里没有人。 她坐在镜子前开始吹开头发。 “我想结束这种生活了。”那个声音又在说。 她慢慢的放下吹风机,把脸靠近镜子。 这是一张多么精致的脸啊,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她踩着他们的目光,一路披荆斩棘,勇敢前行,最终来到这个人的身边。 我以为高跟鞋是女人最美的利器,可你却偏偏喜欢平底鞋。 我以为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可你却依旧喜欢一个人处在那个安静的世界里出不来。 我多么努力的向你靠近,你的温柔笑意却只是对着全世界,独独漏掉了我。 安亦宁一步步的走上楼梯。那个音乐屋子,她极少进来。 她不喜欢这些似乎让人沉迷而忘记现实的东西,觉得太过矫情,躲在里面呆久了人就成了神经质。 她推开门,室内一片黑暗,所有的窗帘紧紧的拉着。 她打开灯。急剧而来的光明一下子刺激到了人的神经,蜷在小圆沙发上的一个人,有些迷茫而恼怒的睁开眼。 他眯着眼看了看安亦宁,又缓缓的闭上眼睛,不耐的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重又倒下。 安亦宁看着他,她重又把灯关上。她在黑暗中走向他,然后在沙发边盘腿坐在地板上。 她开始自言自语,从小时候的第一件纱裙子,到爸爸妈妈第一次带她游乐园,她讲到自己骄傲的小学初中时代,讲到在班里被别的女生排挤,几乎从来没有朋友,甚至有一次被她们捉弄,弄了一身的蓝墨水,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 她讲到妈妈的下岗,讲到爸爸的生病,讲到生活的落差带给她的冲击。爸爸的去世,妈妈的眼泪。 也曾经万般幸福,也曾经种种不易,她这样讲着的时候,却是一直笑着。哪怕是在讲那些曾经让她难过的不能平复的事,她也是笑着,泪水安静的挂在脸上。 黑暗多好啊!不用费心去看别人的表情,去迎合别人的心情。卸掉防备,卸掉铠甲,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会哭会笑,也有和你们一样的难过和脆弱。 安亦宁不知道梁博是否一直在听,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一丝的动作,一点声响也没有。 “讲讲真好啊,好象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啊。”安亦宁笑着说,“感觉这三十年的黑暗终于被释放了。你可能不相信啊,我第一次在人前讲这些东西,真是感谢这黑暗,让人可以这样赤..裸的面对自己。”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安亦宁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轻松了,虽然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但终归是有一个人在听,听不听的见,不重要。她在这一刻是彻底放松的了。 还是一屋的安静无声,静得听的见彼此的呼吸。 “你知道自闭症这种东西吗?”安亦宁听见那个声音,很慢的问。 “只是听说过。”她回答。 “哦!”那个声音在黑暗中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安亦宁有点不明所以。 他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似乎轻轻翻了一下身。 “我妈在我六岁的时候走了。然后现在这个妈妈就来了。”他应该是背对着她,他的声音像是从沙发缝里传出来。 安亦宁本能的问,“她对你不好吗?” “她对我很好。”梁博的身子又动了一下。 “她事无巨细的安排我的生活。对,是安排。”他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我必须遵从啊,不然她会不高兴的。” “她不高兴,我爸就会不高兴。我爸的脾气你也是见过的。”他又笑了一下,鼻子里轻轻的发出“哧”的一声。 “我慢慢地开始喜欢一个人呆着,呆在哪儿都好,只要是一个人呆着就好。不要跟任何人说话。甚至我都希望我可不可以忘了说话这种东西。我讨厌跟外面的人接触。”他更紧的蜷了一下身体。 “但我又不得不面对这个世界,我在那个时候学会了一种最重要的本领。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对所有人都要笑,对新妈妈笑,对爸爸笑,对小弟弟笑,对所有人笑,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安全。人是多么弱小的一种动物啊!” “你知道我小时候最乐意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他似乎陷入了一种甜蜜的回忆,“就是在夜里都睡了以后,我老是会悄悄地去趴到床底,在一张纸上画圈圈,无穷无尽的圆圈啊。没有人会突然的过来看你一眼,在那个逼仄的空间里,那些黑把我全隐藏起来,多么的自在啊!” “我怀疑自己了得了自闭症,那种感觉一直在我身体里缠着我。” 安亦宁一直在安静的听,她什么也说不出。 我们都有隐藏在黑暗里的忧伤。 我们都是些用外在掩盖内心的人。 我们都是些一样的人啊。 那些心灵深处不为人知的过往,才是我们彼此真正靠近的开始。 安亦宁把头轻轻靠在沙发上,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同眼前这个人做了一次心灵的完全交换。 她微湿的头发抵在他的额头上,微微的有些凉意。 好象经过了一夜沉重的发酵,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最后竟都这样静静的睡了过去,睡得安稳。 下了班,林默和同宿舍的女孩相约着一起去吃饭,然后逛个街。 刚出大门口,她就看见张奕站在路边抽烟。 她走着的脚步一滞。 手挽着的女孩笑着偷偷趴在她耳边说,林姐,一个帅哥呢。 “哦。”林默应了一声,挽着她的手继续不停的往前走。 “林默。”张奕叫她,他不能在她同事面前叫她“林默默”。 林默只得停下,回过头来看着他。 “林姐,原来你认识帅哥啊?”身旁的迷妹一脸羡慕。 “我现在和同事约了一起去办事,好象没有时间。你有什么事的话,我们以后再找时间联系吧。”林默不等他说话,抢先说道。 “我们的事不打紧……”迷妹的话还没说完,林默就捏了她的手一下。 “那我们先走了啊。”林默笑着对张奕说。 “那你们先去忙你们的事。”张奕也笑着说。 看她拖着那个女孩走远了,张奕脸上的笑才慢慢放下来。 她有点太正常了。 这一天下来,她竟然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问,连电话都没有打给他一个。她一脸的平静,像不曾发生过什么事。 是她隐忍的好?还是她的气度好?还是暴风雨将来临的前兆? “林姐,你认识那个帅哥啊?”迷妹好奇的问。 “嗯。”林默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逗留。 “你好象不愿意看到他啊?”迷妹继续问。 “因为我欠了他的债。”林默只想快点结束这个问题。 “你欠了债?林姐,不会吧?”迷妹吓了一跳。 “那人是放高利贷的,专门替人收债。以后见了要离着远一点。”林默说。 “不会吧?”迷妹现在才是真正吓了一大跳,“那么个帅哥原来是黑社会的?啊,吓死了!”她轻轻的抚了一下胸口。 “不过,林姐你怎么会欠了债啊?”她又八卦起来。 “我哪,就只是个中间人。他跟那个人有一些扯不清的债,然后就来找我这个中间人的麻烦了。”林默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加重了语气,她心里开始气愤。 “对了,林姐,我听说梁市长要走了。你听说过没有?”迷妹的八卦好象特别多。 “走?去哪?”林默还真的不大关心政治。 “高升了呗!到上边去当更大的官了呀!哎,你说安姐会不会也跟着一起走啊?”她问。 “你操心的事还真多啊!”林默打趣她。 “我再跟你说个小道传闻啊!”她有点神秘兮兮说,“听说安姐和她家那位感情不好哎,怎么说呢,就叫貌合神离。” 林默不再接话,她觉得自己好象知道这事又好象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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