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嬷嬷是个精明强干的,她本就是孙氏带来的陪房,从前在大厨房,烧得一手好菜饭。孙氏去了之后,大厨房换了太夫人的人,她也就没了活计。还好在大厨房这几年,她也攒下了厚厚的一份家底,这次咬着牙给冯嬷嬷送了二百两银子的礼,抢到了这个在皓哥儿身边伺候的肥缺。 皓哥儿可是嫡长子,以后要继承霍府家业的人,冯嬷嬷挑门上婆子时敢糊弄事儿,挑皓哥儿身边的人可不敢。因此千挑万选,才选了朱氏,还真不仅仅是因为那二百两银子。朱氏不仅精干,又有一门手艺,还是孙氏的人,放她在皓哥儿身边,再合适不过。几天下来,冯嬷嬷更觉得自己没挑错人,皓哥儿虽然还是更亲近王奶娘和淙淙、潺潺,但这三个已经叫朱氏紧紧盯着了,一句嘴也再不敢多。至于哥儿,年纪还小,天长日久地处着,总能养出感情来。 朱嬷嬷见顾维驹看她,赶紧上前来,这等出头讨巧的好事儿,寻常可得不着。她行了礼,请了安,便道:“太太别操心,哥儿虽只吃了小半碗,可我去端的时候,特地挑的稠粥,筷子插在里面都不会倒。熬得米粒都开了花,我又专刮了上面一层米油,都给哥儿喂了。断饿不着的。” 顾维驹喜她会办事儿,抹下了一个烧蓝的三连环戒指,赏给了她。这戒指本也是为了赏人才戴的。又叮嘱道:“好好伺候着哥儿。”既然是个聪明的,就应该明白,身为前主母的人,若还想在霍府出头,紧紧扒住皓哥儿才是唯一的路。 朱氏忙不迭地应了,心里极欢喜,知道自己花了大价钱来争皓哥儿身边这个活儿,算是争对了。 “太太,为何要赏朱嬷嬷?”一旁看着的皓哥儿问道。 “因为朱嬷嬷做得对呀。”顾维驹想教他,便细细说了,“跟在我们身边的下人,若是做得不好,就当罚,若是做得好,就当赏。赏罚分明,别人才会用心为你办事。” 皓哥儿愣愣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明白了没有。正好这时候王奶娘提了食盒回来,顾维驹便让把早饭摆在次间里的罗汉床上。和在太夫人那儿吃的一样,只皓哥儿一个人,菜式就少些:四样糟物拿个梅花攒盘装了,因皓哥儿爱吃甜,多加一个糖霜金雀花,一个面拖玉兰花,另有荸荠汤和牛乳粥。怕他克化不动,一应糕团米面的就都不上。 顾维驹卸了首饰,挽了衣袖,亲自喂着皓哥儿吃喝了。因早饭时辰过了,一样只略给他吃了些,也就停住了。 “太太,我看王奶娘她们伺候得好,我也想打赏她们。”刚用香茶漱了口,皓哥儿就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拆起了顾维驹的台。 王奶娘三个窃喜,就站在一边看着。面上有些忍不住的得意:太太虽训斥了她们,小主子始终是站在她们这边的。 “哦?那皓哥儿跟我说说,为何要赏她们。”顾维驹问道。 “她们伺候得好,端来的东西都是我喜欢吃的。太太刚说的,伺候得好就得赏,以后她们才会好好跟着我。”皓哥儿脾气虽不好,人却聪明。 “若是你觉得好吃,就该赏厨下的人才是。”顾维驹不慌不忙地道。 皓哥儿没想到这茬,一下子傻眼了。咬着嘴唇不说话,似乎在想怎么才能把话题再转回去。顾维驹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挥挥手就让等赏的那三个下去了。西次间里一时只有她和皓哥儿两个人。 顾维驹搂着皓哥儿,靠在罗汉床上,认认真真地问:“皓哥儿是不是很不喜欢我?” 皓哥儿愣了,没想到顾维驹突然问这样的话,不过他也认认真真想了,然后才道:“并没有不喜欢太太。” “那皓哥儿早上的时候,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呢?”顾维驹又问。 “因为荒之占了我的位置。”一提起这事儿皓哥儿就生气,把二姐儿的名字都喊了出来。 “可是皓哥儿为什么非要坐那个位置,坚决不让三妹妹呢?若是皓哥儿说的有理,以后那个位置我就都给你留着,再不让别人坐了。”顾维驹道。 “太太当真?”皓哥儿有些不相信。 “自然当真。可你也得答应我,若是你无理,就得给我和你三妹妹道个歉,并且以后再不那样做了。如何?” 皓哥儿咬牙想了一会儿,好像有点拿不定主意,却又问道:“如何才算我有理?若是我本来有理,太太却偏说我没理,可怎么办?” 顾维驹心里可惜,好好的一个聪明孩子,活活给教坏了,因道:“若是皓哥儿说了,我还觉得没理,咱们便让你父亲或是太夫人来评理,如何?” “还得让王奶娘和淙淙、潺潺一起评理,”皓哥儿似乎怕父亲和祖母都向着嫡母,赶紧把自己人也算进去,想想又道,“若太太害怕,可以让珍珠、琥珀也一起评理。” 顾维驹点了头,心想这孩子倒是个细心体贴的,能想着加自己人,还注意到了自己身边的大丫鬟是谁。 都说好了,皓哥儿却不说话了,低着头似乎在想要不要说出来。顾维驹也不去催他,只搂着他,拿手摩挲着他的头顶。皓哥儿比一般人瘦弱,头发也少些,却乌黑顺滑。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怀里的小人儿声音闷闷地道:“那个位置原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还在的时候,常常搂着我坐在榻上,喂我吃饭,给我讲故事,陪我睡觉。一直都是我和娘两个人,从来也没有别人。我娘说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位置,连我爹也不许坐的。” 鼓起勇气开了头,后面的话便容易说了:“太太,我知道我娘死了,就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天上,永远也回不来了。所以你坐了她的位置,我也不怪你,有时候还会觉得你有一点像我娘,就像你们身上都香香的,都喜欢穿漂亮衣裳,都会这样抱着我。所以我也没有不喜欢太太。可是您能不能不要让别人坐我的位置。您来了,我娘就不见了。若是再让三妹妹坐了我的位置,我又去哪儿呢?” 这一番话说的顾维驹眼泪都快下来了。她是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天生就有阶级平等、怜贫惜弱的观念,因此今天皓哥儿作为嫡长子,却不让庶妹坐他的位置,一下子就让顾维驹想到了古代的种种不平等。因此就连问也没问,就武断地觉得是皓哥儿错了。其实自从穿越过来,顾维驹犯了许多错,可今天这次却是最严重的。也让深深地意识到,如果继续带着太多现代人的思维生活在古代,迟早有一天她要犯弥补不了的错。 “皓哥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顾维驹含着眼泪,忍着心酸说道,“是我没先问过你,便觉着你做错了。往后再不会了。那位置,以后也都给皓哥儿留着了。” “嗯。”怀里的小人儿闷闷地应了一声。 “皓哥儿可是还在生我的气?”顾维驹问道。 “是有一点。太太今天当着许多人教训我,还罚我喝白粥,还给脸子我身边的人瞧。”皓哥儿一一都记着,也都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 顾维驹没想到皓哥儿如此早熟,远远超过她的想象:“那要怎样,皓哥儿才能不生我的气呢?” 皓哥儿想了想,抬起脸来问顾维驹:“太太以后能不能不当着人教训我。我娘就从不这么做,她说我是霍府的嫡长子,以后就是霍府的主人,在其他人面前一定要有威信。” 顾维驹想着他年幼失恃,心中泛酸,便答应了:“以后定不在人面前训斥你了。若有事,会同你商量。可你得也答应我,不在众人面前与我顶撞。我是你的嫡母,你顶撞我,别人总要说你的不是。有事,私下同我说,可好?” 皓哥儿也懂长幼尊卑有序,因此便点头应了,又道:“那今天中午能不能吃鸭肉包子和杏仁胡麻粥?” “好。我这就吩咐厨下做去。”顾维驹笑着揽了皓哥儿。 晚上顾维驹就同霍阆风说起了给皓哥儿找坐馆先生的事。 “怎地,可是皓哥儿顽皮?你只管教他,无须顾忌。”霍阆风一边翻书,一边回道。 “我是觉得,皓哥儿是极聪明的,可不能继续在后院耽搁下去了。”不然迟早被那些丫鬟婆子纵坏了。她一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法24小时盯着皓哥儿。 “这我也知道,皓哥儿确实也是教孙氏惯得厉害了些。只他身子骨弱,我总想着,晚两年开蒙,他才吃得了哭。读书可不是件轻松的事。”霍阆风对于嫡长子还是非常关切的,放下了手中兵书,认真和顾维驹谈起来。 “也不用一来就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找个耐心点的先生,先慢慢教着。一日上个一两个时辰的课,先明了理,也学出些意味来了,再往上慢慢加课不迟。” “循序渐进,我不是不明白。可这好先生却难找,声名在外的,都自己开馆了,谁肯到家里来。读书人好名,咱家就是多给钱财,人家也不肯。”霍阆风也头疼。 “我在家时曾听人说,好些落地秀才、举子,都无钱返乡,生活落魄。这样的人,定愿意上家中来坐馆的。” “自己都考不上,怎么教人?不可不可,开蒙是大事,定要寻个好先生才行。”霍阆风摇头。 “那爷不如去一趟孙府,”顾维驹突然想到,孙氏的父亲,皓哥儿的亲祖父不就是兵部郎中,“请孙府老太爷帮帮忙。”兵部郎中那也是读书人,他们自有交际圈子,办法定必霍阆风这样的武人多些。况且皓哥儿是他亲外孙,孙老爷岂有不帮之理。 “你倒是大方。”霍阆风似笑非笑地睇了顾维驹一眼。 顾维驹大大方方笑嗔,她行得正,本就是为皓哥儿好:“瞧爷说的这话,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那明日你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了,我下了衙就去一趟孙府。”霍阆风行动力倒是一流。 顾维驹忽然想到,说不定他早就打好这个主意了,只是顾及自己才没有注定开口?难道这段时间以来,他其实是在等自己主动说出来?那要是自己没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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