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琥珀手上捧着四个木匣子,虽不贵重,却各个上面都画了人物山水,看起来很精细。顾维驹依稀觉得这几个匣子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思索着,琥珀已是一一把匣子送到了几个孩子们手上。 皓哥儿迫不及待就打开了,里面原来是一幅字,上书:“水击三千里,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是出自《庄子·逍遥游》里的名句。大姐儿见状便也开了自己的盒子,里面的字却是“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这是前朝皇帝的诗句。二姐儿虽然不懂,但也吵着叫身边下人念给她听,她得的是“百年三万六千夜,愿长如今夜”,这是前朝词人杨无咎的词句。三姐儿懵懂无知,她身边奶娘就把目光投向了顾维驹,顾维驹笑着点点头,她才替小主子开了匣子,取出字来,众人一看,却是白居易的一句诗“鸾歌不重闻,凤兆从兹卜”,众人皆道此句最好,意头甚佳。顾维驹心中却“扑通扑通”猛跳了几下,过去她是无神论者,可经历过穿越这样神秘的事,还有什么预兆她能完全不信呢。《红楼梦》她可是看过好几遍的。 琥珀见众人都看了,便笑着道:“这还是舅老爷的亲笔呢。” 珍珠见势也笑道:“谁说不是呢,就是这些匣子,也是我们舅老爷亲手所制、所画。” 顾维驹这才恍然大悟,这隐约熟悉的感觉从哪里来:原是当初西岭院整修,他们搬去东麟院暂居之时,她曾带着下人整理过嫁妆,里面便有这些装着字幅的木头匣子。当初珍珠便说,全因顾家不肯与顾维驹嫁妆,顾维骃只能为姐姐手制了一些木器,里面装上自己写的字、画的画,充作嫁奁。此时琥珀拿了出来,倒也说得过去。 众人纷纷笑看一番,各解其意。太夫人见顾维骃虽年少,但字写得倒有几分功力,亦觉满意,特地让厨房在外院多备一桌酒菜,令小霍管家陪着吃了,吃完又让人驾马车送他回去。另有霍府所赠之礼,堆了满满当当一小车。 这厢顾维骃回到家中,顾母、顾大赶着来问霍家可愿出钱,又忙着清点霍家赠礼,却无一人想到关心顾维驹,也不曾过问她是否为难。这让顾维骃心中十分不舒服。 顾母岂顾得上看他脸色,早已是点清了霍家礼物,多数还是布匹、吃食一类。譬如山东茧绸、松江棉布、江阴罗筛绢 、苏州银条纱之类。另有金华火腿、绍兴酒、口蘑、菜干、柿霜、橘饼等吃食,龙井、普洱、杭白菊、碧螺春也各有数两。亦有湖笔、徽墨、川扇、香饼、香囊等一看就知道是给顾维骃的物事。独独没有金银铜钱。因此尽管这份礼不可谓不厚,却还是遭到顾母、顾大的埋怨,直说霍家小气,只拿些破烂来打发人,正经该有的,一毛不拔云云。顾二向来无甚主张:听着母亲兄长所言似乎也有道理,即是霍家有钱何不资助些来;又听小弟说,做人应该知足,得人恩惠,当涌泉以报,小弟是念过圣人书的,也不会说错。顾二两头听着,只是觉得迷糊。 顾维骃不耐和母亲兄长啰唣,只几句便觉无话可说,回屋读书去了。他暗暗下定决心,定要考上科举,为长姐撑腰之外,也能赚钱养家、光耀门楣。他始终觉得,母兄这样的性子,皆是因为穷得怕了。若是他以后做了官,家中无须再为钱财担忧,他们就不会再如此冷漠市侩了。 顾维驹此时却正在跟晚归的霍阆风商量,有关顾小弟换私塾的事情。 “如此下去怎生了得?科举一途难于登天,没有好先生,无异于瞎子过河、盲人摸象,始终难见真章。维骃聪明勤奋,是顾家唯一的希望,我不能眼见他断送了前途。可我一介妇道人家,无计可施,只能指望您了。”顾维驹蹙着眉头,恳求地看着霍阆风。 霍阆风便道:“说起此事,正是巧了,若早晚些,怕还不好办。只是今日我去孙府,皓哥儿大舅舅,就是孙氏长兄——如今是吏科给事中——给我荐了一人。” 顾维驹不太懂吏科给事中是什么官职,但吏部管人事她大致明白,心想那孙大舅的推荐理应靠谱,况且怎么也不会害自己的亲外甥。忙问道:“所荐何人?” 霍阆风好像很满意这位先生,满面带笑:“此人出身吴郡顾氏,单名见,字则笑,乃是顾氏旁支子弟。年少有为,文采高华,不过弱冠已是举人,还是当年亚元。如今与寡母潜居京中,待后年春闱。若不是青阳——就是孙家大郎——与他交好,怕还请不动他。” 顾维驹却有顾虑,这位与她同姓的顾先生,似乎出生极好,人又有才,这样的人通常清高倨傲,不知道有没有耐心教小孩子。她想了想,问道:“这位顾先生,确是极好的。只是若来家中坐馆,可会影响他下届春闱?” “则笑高才,岂会为这点小事影响,”霍阆风笑道,似乎觉得顾维驹太多虑了,“下届春闱,他必中的。只怕到时又要给皓哥儿找新先生咯。” “您可曾见着这位顾先生了?” “自然,今晚青阳特地设宴。如濡,不瞒你说,这位顾先生,日后必要高中的。我们皓哥儿拜在他的门下,好处可不止眼下。” 顾维驹想想,觉得久在官场的孙大郎和霍阆风,眼光自然要比自己高得多,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您说了那定是没错的。只是不知这位顾先生束脩几何,住在何处,派几个人去伺候合适?顾先生既然出生著姓望族,若只是多给些钱财,妾还怕他看不上。” 霍阆风点点头:“你思虑的很是,青阳也私底下对我说,则笑虽是由寡母抚养长大,但他父亲生前给他们母子留了田地,他生活并不困窘。若不是青阳与他交好,再请不动他来教皓哥儿的。” “所以妾也烦恼,这读书人——不怕您见笑——我从未打过交道,生怕露怯呢。”顾维驹坦诚道,反正她家世如何霍阆风再清楚不过了。 霍阆风笑着睇她一眼:“放心,不教你为难。则笑说,束脩按照京中惯例便好。唯有他的寡母,因早年多做绣活,如今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望有人能好好照顾她。” 顾维驹这就明白了,顾则笑前来,不仅是看在孙大舅的面子上,主要还是因如今他自己照顾不好他母亲,想必家中虽有些资财,但寓居京中,花销甚大,买奴使婢的,也难以负担。因此他与霍阆风,正是瞌睡遇到枕头:霍家可不缺钱财,更不缺下人。 因此笑道:“即是如此,妾便明白了。虽不知道京中束脩惯例,想必小霍管家定是知道的,明日妾派人去问清楚了,定按照那一等一的付给顾先生。再派两个丫鬟两个婆子去伺候顾太太,就是顾先生那儿,也安排个小厮随身使唤。” 霍阆风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顾先生尚未娶妻,丫鬟婆子确实不便,跟个小厮好。” “妾还想着,顾太太眼睛不好,不如再请个大夫为她看诊。”顾维驹又道。 霍阆风却摇摇头:“则笑已是带顾太太看遍京中名医,只是这陈年旧患,再难痊愈的。” “那只能慢慢将养了,”顾维驹道,“不知老爷觉得顾先生母子住哪里合适?内院恐怕多有不便,外院也不适待客。您看住后园可好?既无人打扰顾先生读书,顾太太闲时也有地方逛逛。咱们花棚也起了,花匠也请了,如今花正开呢。” 霍阆风笑:“咱们想到一处去了。听则笑说,医生让顾太太多多登高望远,这登高是不成了,可望远嘛,咱们后园宽阔,修得也还算齐整,倒正合适。” “嗯,正是您说的这个理,”顾维驹道,“就是皓哥儿每日进学,妾也想着让他在后园里。您觉得通正楼如何?顾先生母子就住沉绮院。这两处离得近,离园子的西角门也近。沉绮院和西角门中间又隔了脉香溪和篙翠林,既方便,景致又好,也够清幽。” 霍阆风很满意:“你想的极是周全,就如此办吧。你着人去把那两处收拾出来,该安排都安排了。另外园子里住了人,往后多分派些人手过去巡视。” 顾维驹知道这是安全起见,点点头:“我省的。” “也是因为请到了顾先生,我才说巧了,”霍阆风又把话题转回到顾小弟身上,“皓哥儿不过启蒙,每日上一两个时辰课,也尽够了。你让维骃退了原来的私塾,每日过来,也请顾先生与他上课吧。” “不知顾先生可愿意?他还要准备下课春闱,占了这许多时间,怎生备考?”顾维驹迟疑道。 “放心,”霍阆风大大咧咧地说道,“原就是他自己问我,家中可有其他学生,若有,他也一并教了。你有所不知,则笑高才,下课春闱志在必得。青阳说便是会元,大约他也中得。” 顾维驹又担心:“顾先生才高八斗,不知性情可好?皓哥儿年幼不懂事,维骃学问不扎实,若是顾先生太严苛了,我担心他们会怕。” “妇人之见,”霍阆风哂道,“且不说顾见为人温文有礼,便真是那严厉的又如何?现在家中先生对他们严厉,总好过考场上考官待他们严厉。” 顾维驹转念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又赔笑道:“是妾想左了。不过如今皓哥儿的先生找到了,就连维骃也安排好了。可几个姐儿们怎么办?妾自是无力教她们,如今日日跟着下人,只学些厨下、女红的活计,终究不大妥当。妾私心想着,不用她们各个都成什么才女,但还是须得读书识字,才能明理。况且琴棋书画诸班技艺,也都是那怡情养性、陶冶情操的,还是会些才好。” 说道这个问题,霍阆风也是头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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