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四）

半月后，管理西召莫氏宗祠的莫家族长莫元洪赶来了橫城，商议后决定让夏蕊以孙女的身份入族谱，且定于三月开春后便举行仪式。　　在此之前夏蕊就暂时改莫姓，莫家在准备年关的同时还要准备着夏蕊的入族仪式，上下忙的不可开交，一家子开开心心的过完年后，莫无衣夫妇带着夏蕊在在开春前来到了西召文城的莫氏宗祠。　　入族谱于莫氏一族来说，那可是一件大事，以往都是每任旧家主确定下一代家主人选之际，才会开宗祠，把下任家主的名字纳入自己之下，而这名字一旦写上了，便不可再更改，除非是犯了大罪，或是触了族中大忌，才会把名字除出族谱。　　而这要开宗祠的消息一出，西召现任的其余三位家主便是赶来，要知道距离上一次的开宗祠，已经过去整整八年，更重要的是此次要求开宗祠的家主竟是莫无衣，最最重要的，是这次主持开宗祠的人是族长莫元洪，那可是连上一辈家主都没有的荣幸。　　除了三位家主，还有那些因为好奇而前来凑个热闹的莫氏弟子也不少，因着莫无衣自从接了橫城家主之位后，行事便低调，亦是这莫家人丁最稀少的一支，可偏偏却又是财力能力最强的一支，且有传闻他的两个儿子都已离世，本以为是要后继无人，退位让贤，所以许多人对他的位置都虎视眈眈的，却没想到这冷不丁的就传来了要开宗祠的消息，那便是更要人好奇。　　三月三，上巳之节，亦是夏蕊入族之日。　　一大早的，莫氏宗祠前便聚集了大片的人海，无一不是为了目睹橫城下任家主风采而来的，据闻下任家主只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妮子，却可惊动族长大人亲自为她写名入谱，怎能让他们不好奇呢？　　巳时。　　五辆装潢华贵的马车缓缓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缓缓的，人群中再无人言语，都纷纷为马车让出道来。　　为首的马车于宗祠前的牌匾下停住，白发苍苍的莫元洪硬朗的从马车上下来，接着是莫无衣的马车，再是其他三位家主的。　　莫无衣先是下来马车，再是伸手去接夏蕊，映着众人的目光，她缓缓下马车，小小年纪，白皙的脸上虽未脱稚气，眉宇之间却是隐隐透着一股子的成熟之气，一双好看灵动的眸子，美不胜收，一席素白重锦银丝裙，衬出了这个年龄难得的庄重淡雅，却是毫无违和之感，在场众人，无不暗叹，果真是一个妙人，韶华之年便是如此，若待他日，怕是无人能及。　　“锦丫头，今日见这么多的人，可会害怕？”莫元洪抚着那一大把白花花的胡子，在前方笑看夏蕊，看得出他亦是对夏蕊喜欢的紧。　　只见夏蕊拉着莫无衣的手，大大方方的笑了笑，环看四周一圈，便道：“族长爷爷真会开玩笑，啊锦虽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之身，但日后却是要成为一代巾帼的人，怎么会怕，况且这些叔叔伯伯还有姑姑们又不是吃人的妖怪，我才不怕呢~”　　莫元洪爽朗的笑道：“好，有气魄，不愧是我莫门之后，无衣啊，你可是有了个好孙女！”　　“族长大人说笑了，你可莫要忘了，这丫头可也叫了你一声族长爷爷呢！”莫无衣笑的欢快，这一来一往。两人又是扯了几句话。　　这倒是让一旁的宿城家主不喜了，只见他亦是鬓发灰白，与莫无衣年纪相仿，亦是看着十分和蔼，却与莫无衣是对冤家，每每一碰头，总得是拌上两句，此刻便是出言道：“行了，瞧你们这东扯西扯的，时辰都快过了，锦丫头，来，跟你无忧爷爷和瑶姑姑走，莫要理这两个老家伙！”　　“你才老家伙呢，蕊儿别管他，我们走。”莫无衣拉着夏蕊便往莫元洪走去，生怕她会被人抢走似的。　　夏蕊笑了笑，步子放慢了些，伸手牵住了莫无忧的手，对着他甜甜的一笑，如此一来，莫无忧气也便是消了，便是牵着她，一同往前宗祠的大门前，而众人看着他们这般谈话，还有举止，心里都有了暗暗有了各自的想法。　　——“今橫城莫家家主带其孙入族谱，现吉时已到，现开祠~祭祖~”在莫元洪念完开祠的祭文后，西召莫氏祠堂的门被缓缓打开，门外观礼的莫氏弟子缓缓俯首跪下，莫元洪转身，步入宗祠，莫无衣莫无忧牵着夏蕊跟在后，再是比他们小了一辈的莫之文、莫之全，还有莫之瑶，等几人都入了祠堂，跪着的人才缓缓起身，在堂外闭言观礼。　　夏蕊被两人牵着，自是抬头好奇的打量着着四周，这宗祠整体为回字，过了第一道门，是外堂，穿过第二道门，是露堂，露堂过后，才是供奉历代先祖的祭堂。　　踏着年代久远的青石板缓缓前进，到了露堂，便闻香火缭绕，大排的白烛整齐的摆在俩边的偏堂上，这风一动，白烛轻曳，倒是有些许压抑，正堂上，一座座楠木灵位由高到矮，庄严而有序的摆放着。　　正堂最高的地方，供奉着莫家先祖莫正清的画像，那个如神话一般的人物，便是慈眉善目的静静凝望着众人。　　先祖像上，一道实沉的长匾镶着八个有力的鎏金大字：“医者仁心，医以人心”。　　看着这八个大字，夏蕊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无形的压力。　　莫元洪先领着四位家主上座，然后由是从莫无衣手里接过了夏蕊，来到了供奉的香案前，她缓缓跪在蒲团之上，拜了三拜，方才接过莫元洪递来了祭祖的信香，行了祭礼：“弟子莫少锦，拜见先祖与各位长辈。”话毕起身，把信香恭敬的奉在香炉之上。　　接着是祭酒，守庙的庙祝举着倒好的酒前来，夏蕊点点头，两只手拿起酒杯，举起，先是朝着先祖一拜，然后从左到右缓缓地把杯子里的酒倒出，莫元洪也在一旁念着祭词：　　“一祭神农。”　　“二祭百草。”　　“三祭先祖。”　　“四祭天地。”　　“五祭山河。”　　“六祭万物。”　　一一把酒祭完后，莫元洪又开始诵着祭文：“列祖列宗在上，现橫城家主莫无衣，其子早逝，但所幸遗有一女，以继衣钵，其女天资聪颖，愿承我莫家之术，扬我莫家之本，展我莫家之长，耀我莫家之门，今正式载入我莫氏宗谱，赐字辈为少，单名为锦，上族谱！” 　　话毕，两名庙侍恭恭敬敬的捧着一个箱子上前，打开箱子，里面放着四本厚厚的花名册。　　莫元洪拿起其中一本，放于香案上，小心翼翼的打开翻查，夏蕊恭敬的跪在蒲团上，看着他翻了好一会才翻到莫无衣那一页。　　提笔沾墨，莫元洪对着堂上的牌位，又道：“现莫家有女，承先祖恩泽，固其之本，稳其根基，学有所成，光宗耀祖，日后以继橫城莫家家主之位，今入我莫家族谱，以告先祖。”话毕，在莫无衣的名字下落墨，‘孙，莫少锦’四个字，端正而铿锵有力，昭示着这非同一般的地位。　　夏蕊眼睛都不眨一下，从今，世上再无北夏公主夏蕊，有的，只有为复仇而活的莫少锦。　　“再祭先祖~”随着莫元洪的声音响起，她朝着莫家历代先祖再是三叩首。　　莫元洪满意的点了点头，响亮的喊下最后一句话：“礼成！”　　莫少锦缓缓从蒲团上起来，接下来就是给长辈敬茶了。　　三位嬷嬷托着茶盘缓缓前来，莫少锦接过那盘中的茶水，一一向堂上坐着的人叩拜敬茶： “族长爷爷。”　　“无忧爷爷。”　　“爷爷。”　　敬了辈分高的莫元洪三位，接下来便是父辈的那三位，莫少锦接过那嬷嬷递过来的茶，恭敬的对面前年若不惑的端正男子道：“文伯伯。”　　“嗯。”莫之文点了点头，笑着递去一个红包，莫少锦甜甜笑笑，接过后又是甜甜一句：“谢谢文伯伯~”　　起身，走到下一位之人跟前，缓缓把手里的茶递去，对着面前长得十分严肃的人恭敬道：“全伯伯。”　　“嗯。”莫之全点头，亦是把手里的红包递去。　　最后一位，是莫无忧养女，未来宿城的家主，年纪不大，莫若二八之华，生的也是清秀，看着她，莫少锦缓缓把茶递去，甜甜的唤了一声：“瑶姑姑。”　　————————————————————————————————————　　正直午时，众人来到了文城有名的酒楼聚客居，座无虚席，皆为莫家子弟，莫无衣正应付着上前道贺的人，何兰若则是带着莫少锦坐在一旁的锦榻之上稍作休息。　　“蕊儿累了半天了吧，先喝口水”何兰若端起刚倒好的茶水递给莫少锦又是取来帕子，为她擦去额前的细汗。　　“谢谢祖母~祖母再外面等了我怎么久，也该累了，你也喝~”莫少锦小心翼翼的提起茶壶，倒了水，又缓缓放到何兰若面前。　　何兰若满脸欢喜，眼睛浅浅眯成一条缝，伸手是点了点莫少锦的小鼻头，和蔼道：“我们蕊儿可真是懂事~” 　　“那是应该的~”莫少锦双眸弯成月牙，俏丽又可爱，在座有不少的妇人，瞧着莫少锦的模样，心里暗暗都有了想法，便是急忙去寻自己的孩子，好在何兰若与莫少锦面前混个眼熟，这说不定以后…有人这般想着，自然就有人如此做了——“莫老夫人。”　　一道娇柔的声音打断了莫少锦祖孙两人，她闻声抬起头，面前是一个身着牡丹红锦裙的美妇，还牵着一个莫若八九岁的男孩。　　何兰若也是看着她，想了一会，便问道：“你，你是之文的二房，红英是吧…”　　“老夫人真是好记性，正是妾身，这是妾身的儿子，少成，别愣着，快叫人。”美妇笑了笑，推了推跟前木讷的孩子，只见他长得圆呼，看着还没莫少锦高，一张小脸倒也还过得去，他打量着两人一会，才有些不情愿的说了声：“老夫人好。”　　“嗯”何兰若点点头。　　见何兰若不反感，刘红英便是带着莫少成在两人对面寻了个地方坐下，目光移至莫少锦身上，她便是笑问道：“这就是少锦吧，跟我们家少成是同辈，长得可真是好看。” 　　莫少锦抬眸瞥了她一眼，心里大概也知道她心里打的主意，毕竟是家宴，也不好疏远，便是的谦虚的回了一句：“夫人过奖了~” 　　“别夫人长夫人短的，多生分啊~”刘红英不由拿着丝绢一声娇嗔：“以后见着，叫我红姨就行。” 　　“红姨。”莫少锦出口，这声红姨叫的不冷不热，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太过别扭，正是刚刚好。　　“哎，真是乖巧，今年多大啦？”她说着，便是伸手往莫少锦头上抚了抚，她手上那大红的蔻丹染得极好，可惜她身上的气质却是压不住，再配上她身上的红裙，不但没把身上的贵气凸显，反而是衬出了一丝低俗。　　她暗叹一气，缓缓道：“前不久刚刚过了七岁的生辰”。　　本来这屋里人就多，有点闷热，这刘红英还一个劲的拉着莫少成往莫少锦身上靠，她身上浓重的脂粉味扑面而来，莫少锦有些不喜的皱起了绣眉，但想到在场的人可不少，她可不能让莫无衣夫妇为她承担傲慢无礼的骂名，便是掩去了眼底的那抹厌恶，往何兰若身旁挪了挪位置，这逃不得，她躲还不行吗？　　而刘红英似乎没感受到莫少锦的不悦，依旧在自顾自说道：“你呀，算是少字辈最早入族谱的了，我们少成比你虚长了三岁，来，少成快叫妹妹~” 　　那莫少成却不为所动，刘红英忙是拉了他一把：“愣什么呢，快叫妹妹~”　　莫少成心不甘情不愿的看了一眼莫少锦，心里却是得意：好看是好看，但还不是个没爹娘的野孩子，如此想着，他便是不屑的开口道：“喂~你会背药理吗~”。　　莫少锦浅浅看了他一眼，却是比他还要不屑，甚至是连话都没有应。　　刘红英见状，忙是笑着圆场：“这孩子平日被我宠坏，少锦你可别在意。”这话听着像是在道歉，可偏偏在莫少锦耳里，却是听出了别样的味道，她更是忽视不了那话中夹杂着的不满，是对她的不满。　　莫少锦抬了抬眸，冷冷看了她一眼后，又极快的换了一副面孔，纯纯笑道：“既然红姨都这般说了，我便原谅他了。”　　刘红英脸上的笑容一僵，倒不曾想莫少锦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一旁的莫少成却是不依了，直言道：“娘，你别跟她道歉”忽而又转头，对着莫少锦道：“龙胆：味苦涩。主治骨间寒热，久服益智不易衰；赤莲味苦平，主治胸中气结，久服益气补中易延年；石斛味甘平，主治风寒邪气，但不宜多。”他背了三条药理，对她挑衅道：“怎么样，你会吗？” 　　莫少锦端茶轻抿，面色中透着淡淡的从容，既然给脸不要，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放下茶杯，她缓缓笑笑，那样子不像只有七岁的小姑娘，倒像是已经久经世事大人，她道：“据我所知，石斛的作用可是主阴伤津亏，补五脏，久服可延年，还有，味苦平，主治胸中气结的，是赤芝，不是赤莲，连这个都分不清，不知你这药理，是跟谁学的？” 　　莫少成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可没人像莫少锦这般质疑过他，一时气急，话也就脱口而出：“你胡说，你懂什么，你就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这话他说的极快，快到刘红英都还未来得及阻止，他便已经说完，见何兰若脸色一变，她心头一惊，满是呵责了一句：“少成，怎么说话呢！” 　　赔礼的看了看何兰若，她忙道：“老夫人，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见怪…” 　　“娘，我又没说错！” 　　见着莫少成的态度，何兰若已经气得不行，正要开口，却是被莫少锦轻轻扯了扯衣角阻止了。　　刘红英一见这事不好收场，便是扯着莫少成严厉道：“少成，快给妹妹道歉！”　　莫少成看了莫少锦一眼，转头便道：“就不就不，娘，她就是个野孩子，我才不道歉！” 　　“野孩子？”莫少锦冷哼一声，不怒反笑，丝毫不留情面道：“我爹娘是去的早，但我倒是不觉得你这有爹生没娘养的比我好到哪去！”　　“你…你胡说！” 　　在何兰若正要开口时，莫无衣却早一步抢先：——“有没有胡说回去好好问问你爹，你这般的教养，我可真是令你爷爷忧心！” 　　“小孩子不懂事，不懂事，二老莫怪莫怪….”说着，刘红英已经拉着莫少成离去，本是想带着这孩子跟莫少锦搞好关系的，结果就这样搞砸了，谁不知道莫无衣医术高超，莫少锦既然是下一代家主，那肯定是得莫无衣真传，若是能让两家结亲，那自家儿子肯定是前途不可限量，现如今当真是可惜了！　　“蕊儿…”何兰若忧心忡忡的看向莫少锦，刚才莫少成的话就怕是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这孩子好不容从失去至亲的事情里走出来，她可不想就因着一句话，就让莫少锦又回到以前那副消极的模样。　　莫少锦抬眸对两人笑了笑道：“爷爷，祖母，蕊儿没事，不过蕊儿想出去透透气，可以吗…”　　何兰若点头：“好，那祖母陪着你。”　　“不用了祖母，你还要招呼这些客人，蕊儿一个人就行，不会走很远，就在楼下和后厨的地方走走，这里怎么多人都见过我，丢不了的~”　　何兰若见是拗不过她，只能是点头：“说好了，可不要走远。”　　“嗯。”她点了点头，便是离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