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宜也有些恼火,紧抿着唇,“我冷还不行吗?” 她发脾气时声音也没多凶狠,装腔作势,带着些冻出来的颤音,反倒惹人发笑。谢安低笑两声,踱到她背后去,“那你回去呗。” 琬宜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手指攥得更紧,“外面下雨,你怎的也要把伞给我。” 谢安微醺,看她僵直的背,存心与她笑闹,“自己没长手?” “你……”琬宜回身,眼中潋滟,染水的眸子黑的发亮。 她沉住气,绕过谢安,自己进屋去捡。谢安敛住笑,背靠着门看她。长发随着弯身的动作落下,险些落在地上,纤细手指捏着伞柄,侧脸光嫩莹白。 头似乎更痛了。屋里暖和些,寒意被驱散,酒劲作祟,浑身燥热。谢安伸手勾了勾额角,往外迈了一步,出门去吹冷风。衣裳下摆被吹起,发出轻微的呼呼声。 琬宜提着伞出去,目不斜视,懒得理他。门口实在是小,谢安杵在那里,没有让步的意思,琬宜不愿与他说话,侧身过去,撑开伞,踏入雨中。 她肩膀蹭到他臂上,轻轻一下,很快闪开。谢安头后仰着,伸手揉揉被她擦过的地方,半眯着眼,唇角略微勾起个弧度。香气入鼻,淡淡的,混着他身上的酒香。 琬宜还没走半步,谢安便就再开口唤住她,“哎……琬宜。” 后两个字说的有些迟疑,尾音拉的稍稍有些长。琬宜脚步一顿,忽的察觉,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谢安也觉得有些怪,手指抿抿鼻子,移开视线,“你待会再来一趟呗。” “什么事?”琬宜不想与他闹得不愉快,惹得姨母烦忧,犹疑了下,还是应了声。 “我还没吃饭。”谢安舔舔唇,“喝了半坛子酒,现在肚里火烧火燎,又不敢去厨房……” 话没说完,琬宜便就摇头,“不成。” 谢安愣了下,低眉捂唇咳了声,又抬头,“怎的?” 她回身,神色认真,“我不能助纣为虐。” “助,助什么?”谢安顿了下,没重复出来。 琬宜没什么动作,雨势渐大,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风吹得她裙摆飞起。谢安沉下脸冷声吓唬她,“别和我说那用不着的。我就问你,这饭你送还是不送?” 琬宜伸手按下裙摆,微微仰头,一字一句,“我不送。” 谢安眯眼看她,半晌,哼了声,“没看出来,还挺倔。” 琬宜不说话,宽大伞下一个瘦弱的人儿,被狂风吹得晃悠悠。谢安也是臭脾气,寒夜冷雨,他就抱着臂站在门外,浑身湿透。 酒早就醒了,而现在为什么立在这,谢安也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看她隐忍着发脾气的样子,有趣。 不多时,厨房传来阵响动,琬宜回头看了眼,杨氏正在盛饭。她深吸口气,抹了把眼睛,看向谢安,“外面冷,你进屋去吧。” 他诧异,换了个姿势,试探问,“哭了?” 琬宜答,“没有。” 谢安借着屋里的光看她,没有泪痕,眼眶也没红。他淡淡点头,“嗯。” 琬宜不想再留,欲要离开,谢安抓准时机再开口,“没哭就去给我送饭。” 她脚步一顿,心被气的怦怦直跳,也不再慑于他的坏脾气,狠狠瞪他。 贝齿咬着红唇,眼中光彩点点,脸颊带些酡红。 谢安笑容玩味,“你别那么看我。” 琬宜手抚了抚心口,不再与他多言,转身离去。她小跑着,在心里愤愤地想,就不该滥好心,理他作甚,平白为自己找气受。以后,再不与他说话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姨母那么温柔的女子,怎的就养了个这样混蛋的谢安。 目光追随着她,直到看着她进了屋,合上门,谢安忽的低笑出声。他今天真是喝的太多了,做的事情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幼稚,不过,真的蛮有趣。 杨氏出了厨房门,看着门口的谢安愣了下,隔了老远喊他名字,“谢安?” 他没应,杨氏手拍拍门框,又喊,“你在那做什么?” 谢安还是没动。过了会,杨氏有些动怒,声音更大,“你给我过来。” 而后,便是沉重的脚步声,谢安揉着发走过去,低低唤了句,“娘……” …… 琬宜抿着唇缝线,捻着针从布后方穿出来,听见外面的动静,轻轻哼了声,“活该,活该被骂。骂的他哭了才好,讨人厌。” -- 宿醉头疼,谢安第二日起的迟,杨氏生他的气,早饭也没等他。他揉着太阳穴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只瞧见两个生硬的馒头,连口热汤都没有。 谢安被气得发笑,索性不吃,喝两杯冷茶填肚。提了剑出门,正瞧见琬宜提着篮子碳在大门口,愣愣对着他的马发呆。 农户用的那种土篮子,又脏又大,碳只装了一点,却也重。琬宜撑着一只胳膊提,怕弄脏了衣服,身子歪曲成个颇为怪异的姿势。 谢安皱皱眉,唤她,“干什么呢啊你。” 和昨晚上相似的语气,只是声音清亮了些,但态度依旧不让人好受。琬宜被喊的回过神,知道是谢安,头都没抬,低低应了声,想绕开他往里头走。 “怎么了这是?”谢安眉拧的更紧,拦在她身前,下巴挑了挑,“你提这破玩意干什么?” 琬宜身娇体弱,本就没干过这重活,喘得厉害,他还挡路,更加费力。她用空出的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抬头看他一眼,轻声答,“生火盆。” 淡淡的语气,有些疏离,谢安察觉得到。他自知理亏,摸摸鼻子,声音难得放软了些,“那也用不着你啊。” 琬宜诧异瞧他一眼,似是奇怪于他的转变,但也没出声。 她孤身前来投奔,本就给姨母带来许多困扰,且她又无一技之长,没什么可为姨母分忧的,心里有些难受。这样的小事,琬宜想多学多做,能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而这些,显然没什么可与谢安好说的。 见她不理不睬,谢安用舌顶顶腮,也不废话了,手直接伸出来,“给我。” 琬宜没懂他意思,看着眼前赫然多出的一只大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谢安吸口气,拦住她肩膀,等她站稳,一把抢过篮子,提着转身回了里屋。 他高瘦,但身材结实,臂上都是腱子肉。那点分量琬宜提着摇摇晃晃,谢安却根本察觉不到似的,走的飞快。 琬宜愣了下,扬声与他说了声谢谢。谢安转头看她一眼,没答。 他的剑在琬宜的手里,刚才的时候顺手塞过去的,剑鞘冰冷光滑,琬宜握着,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她站在原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又转头去看马,心里乱糟糟。 风吹过来,扬起裙角,姑娘独自站在那里,纤细柔弱。 等谢安洗了手出来,琬宜还在出神。他食指拂过眉心,伸展一条腿瞧她一会,忽然大力甩甩手上的水,再把剑接回来。琬宜的脸溅上水珠,她肩膀缩了下,伸手去擦,睫毛颤颤的。 怎么欺负都不还手,像只兔子。谢安有些想笑,剑穗扫过她的肩膀,逗弄道,“你总看我的马做什么?” 琬宜揉揉脸颊,很想立时就进屋去,却不得不在这里应付他,有些难受。 可谢安抱着臂,还等着她的回答,琬宜咬了下唇,放缓声音,“我只是觉得,我哥哥的马和它有些像。” “噢。”谢安点点头,手指转动,娴熟地让剑在手中转了一圈。他眯起眼,似笑非笑,“也不怪你,在你们女人的眼里,天下黑马一个样子。” 果然,就不该期待他的嘴里吐出什么好话。琬宜抿抿嘴,“嗯”了声。 两人沉默一会,她手背到身后去,微微颔首,“你走吧,我进屋去了。” “嘶……”谢安舌舔过唇珠,手臂一伸,剑鞘挡在她身前,“你今天怎么这样儿?” “怎样?” “昨天不还挺能说的吗,过了一夜和你聊几句就费劲费力的了。”谢安挑眉,“你对我有意见?” 琬宜深吸一口气,“不敢。” 谢安手拖着下巴,歪头看她,“都敢和我甩脸子,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琬宜垂眸,“你不是一直挺嫌我的。” “是啊。”谢安大方承认,“女人多麻烦。” 琬宜的眼睛留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听他继续道,“不过我觉得你还行,不惹事,挺乖。你好好的,我不撵你了。” 剖心剖肺一番言语,谢安回味了一下,觉得自己说的还挺好。除了他娘,他就没给过哪个女人这样的面子,看着琬宜柔顺垂在肩头的黑发,谢安隐约有些期待她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黑马蹄子在地上蹭了蹭,打了个响鼻。琬宜犹疑开口,“其实,我只是觉得……” 谢安“哼”了声,好整以暇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们好像有点,话不投机。”琬宜蹙眉,小心斟酌着词句,“我想,我还是少说些,免得惹你不悦了吧。” 树上的野猫正往下跳,嗷呜一声,转瞬不见踪影。谢安站正身子,盯着琬宜的眼神幽深。 半晌,他把剑挂在腰上,不发一言地翻身上马。 琬宜搓搓手,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免得被尘土扑了脸。 他走的毫不留恋,背影僵直,握着缰绳的手背突起青筋。 恍惚间,琬宜觉得,谢安的脸色好像比那日初见时还要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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