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赢见甄昊执意要起床,也没有多说,只是招手,立刻就有两排宫女鱼贯而入,端来梳洗的用具和要换的衣裳,而甄昊从床上下来,站起来时候,发现已经没有了前几日的眩晕感,果然墨医师的药还是很有效的,甄昊心中高兴。 宫女虽多却皆无言,只听到乒乓响动,宫人手脚利落,不过几下也就整理完毕,甄昊换好衣服,一则天气越来越热了,二来寻常的衣裳要更轻便些,甄昊自觉浑身上下舒坦不少。 甄昊用过早膳回来,却发现姜赢并没有休息,反而在另一边案桌上拿着笔,似乎在写着什么。 甄昊见她与平常不同,头发像是随手绾了一个发髻,上面并无珠钗首饰,发髻低垂,余下的乌发也不曾束着,只是随意垂在两肩,白色的上衣并无纹饰,红色的下裳绘着山水,小小的脸儿未施脂粉,却仍是莹白如雪,甄昊见了,只是呆呆的看着她,愣愣不知所言。 姜赢早就听见宫人行礼的声音,知道他回来,故正要站起身行礼,但见甄昊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由诧异,她不自觉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姜国虽然尚黑,但其实对衣裳也不曾强行管制,况且华国女子喜红的亦有不少,她自觉无碍,想了想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姜赢突然想起自己因为甄昊突然晕倒,因此整个王宫都是又又慌又忙,她掌管后宫更比别人尤甚,故这一夜折腾,她只是匆匆梳洗了,随便吃了点东西,却并未仔细梳妆,想到这,姜赢不由放下手中的笔,屈身行礼道:“未曾梳理,擅自面圣,有碍君目,望大王宽恕。” 甄昊听见她说话,这才醒神笑道:“王后过谦了,王后天姿,神采动人,寡人见王后今天更比寻常可爱,不由看呆了。”甄昊不经思量就脱口而出,说完只觉得有些失言,但想了想也无甚不好,只是笑看着姜赢。 而姜赢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羞赧的笑意看了一眼甄昊,随即慢慢别开眼,低下头不说话,如此模样,看起来更是娇美逼人,只是低着头,让甄昊再不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姜赢的容貌绝美,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看起来都很赏心悦目,但甄昊见了心中却有些怅然若失,他与姜赢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注意过姜赢的许多表情,所以他很清楚姜赢方才的表情不过虚假的笑容。 这样的表情,自从来到这里,他在很多人的脸上都见过,就好像心中保守着各种各样的故事,脸就好像带上了面具一般,在这后宫中远比朝堂还要清冷。 甄昊停住身,没有再上前,而姜赢停了片刻,也没有说话,只是提笔继续,甄忙好奇的踮起脚上前,站在姜赢的身侧,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跟蚂蚁爬一样,看得他眼睛疼,自然,忙不仅仅是他,姜赢也是没有休息的,而华阳夫人回来,就一直待在仙寿宫,也并没有提起过要移交后玺的事情。 其实于情于理,只要姜赢一日不退,都没有姨母主政的道理,可虽然华阳夫人没有说话,但朝堂内外,已经早早骚动了起来,春秋笔法,明里暗里,要求废后的奏章自打华阳夫人要回来的那日起,已经来了一波又一波。 姜赢身为外族女,没有强有力的母族作为支撑,她所仰赖的无非是君王的宠爱,而显然,在外臣看来,姜赢已经不如往昔受宠了,其实,甄昊在心里倒是从来没有过要废后的想法。 姜赢有错吗?她当然有错,但要谁来审判她? 昏庸无道的君王,和他相伴的妖后,在前线每天都有人死去,而姜国为了抵御晋军,大量征兵,为此,多少人失去了丈夫与孩子。 荒废了农事,外加水患之灾,眉城之战若是拖延过久,非但前线要死大量的人,这样的天气,只怕还会引发瘟疫,届时又有更多的人死去,如此反复,只怕情况会更加恶劣,再加上伤了农时,一个不好,姜国势必要有饥荒,百姓没有余粮,到时候鬻妻卖子…… 甄昊胃中难受,不由以手撑着额头,脑中忽的就想起了一首诗: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王,”突然一只微凉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姜赢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把神游的甄昊拉了回来,姜赢抽出手帕,擦拭着甄昊头上的汗,一边道:“妾见王面有难色,王无事否?” 甄昊觉得浑身发软,姜赢见了,便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甄昊动了动脑袋,一时几缕青丝挡在眼前,鼻间传来女子的芳香,甄昊忍不住靠的更近一点,直至将头埋在女子的颈肩,女子衣上、发梢间淡淡的芳香包裹着他。 姜赢看着这样君王,此刻的他居然露出难以言表的软弱,而自甄昊那日清醒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身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与以前的他截然不同。 姜赢低着头,睫毛一颤一颤,她紧握着手,心中却如海潮般汹涌,如果不是毫无相差的外貌,她几乎要以为这是换了一个人,难道经历过生与死之后,一个人的改变能如此之大吗? 她相信远不止她一个人在怀疑,但她一直觉得换了又如何,就算王座上的人是假王,那又如何,这是王叔安与华阳夫人他们应该操心的事情,与她毫无干系,她的生活仍旧是与以前一般,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她在人前本就无喜无怒,以前如此,以后亦然。 那么此刻,她的心,又为何在颤动呢?眼前人又为何低泣呢?她不明白。但她却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抚摸眼前人的头发,想要…… “我真傻!”甄昊突然抬起头,即使是坐着,他仍旧比姜赢高出小半个头,姜赢一愣,随即不着痕迹的收回手,静静的看着他。 与姜赢相视,甄昊觉得有些尴尬,自己这是在干嘛,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再有改变,就好像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但留下的祸患却有机会解决的。 废后?不可能,要真一笔笔清算起来,该死的人更多,而他如果连王后之位都无法做主,那算个什么君主!姜赢并不插手政务,而这样一位困与深宫的女人又能影响多少政务,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但这后面又尾随着多少利益? 这些天,一来政务太过繁忙,前线仍在征战,每天都会有大量的人死去,为了这些事,他每天都是忙的焦头烂额,所以对于废后之类的破事,都无视了,二来,是他私心,他对姜赢有着天然好感。 但百官的心情,他也能够明白,如今后宫诸妃都没有子息,若是罢黜姜赢,那么王后之位就会空缺出来,这意味着任何一位贵姬,都有机会成为新王后,而一旦后宫任何一位妃子产下子嗣,都会对整个家族带来极大的改变,华阳夫人不说,但想替她说的人,想借着她说事的人,倒真是不少。 这个王宫中处处都充满了争斗,他甚至知道有个别大臣已经在私底下已经有些小动作了,这群人啊,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无论哪位新后上位,都又是一番争斗,而姜国已经没有余力给这群人搞内斗了。 姜赢见甄昊久久不说话,不由问道:“王若是身体不适,不如……” “没有,”甄昊立刻回答,说完他忍不住早四周看了看,然后端起一碗参茶,朝姜赢笑道:“王后操劳,辛苦了这么久,想是渴了,你喝。” 姜赢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平常的表情,“谢大王怜爱,”姜赢接过,用袖子掩着嘴一饮而尽。 姜赢放下杯子道:“方才华阳夫人遣司宫通禀,说王叔有要事想会知大王,还请大王亲身往府上一叙。” 甄昊听了诧异:“要寡人去王叔府上,和华阳夫人一起?” 姜赢点点头,忽然露出古怪的笑意:“想是为了妘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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