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狱君的名气早已传遍凌云四周,可是见到他真人的很少,就是巫咸和巫余这样年过半百的老人,也是难得一见面的。 只见银白色的头发和一张平淡无奇毫无特征的脸庞上,中年男子特有的严谨展现无遗。一双细小的眼和紧闭的唇角上挂着一抹怪异的笑,虽然弧度很小,但让人看起来很不舒服,他望着所有人,最后在冥帝身上停下,略有迟疑的打量。 “青衿。”这声呵斥是从他身后传来的,长疏拄着拐杖,从黑夜里显现,“过来。” 青衿不敢有任何言语,乖乖躲到他们身后。 冥帝终于有了兴趣,仔细端详眼前的人,在记忆中狱君从未出现过,以前,他不过是江湖上的跳梁小丑,从未入过他的眼,而今,再次相遇多少会有些感慨和落寞,“你们都下去帮七公子。”懒懒地说着,他伸了伸腰,自从与落空一战后,再也没有对手令他兴奋了。 “你…”巫余看着对面的四个人,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巫咸犀利的眼神震住了,最后只得说;“冥帝小心,我们去帮小七了。” 长疏和余裕,还有青衿在他们下去后,也越下塔。 风略过塔顶,带来北方特有的苦寒,冬至已经过了很多天,雪也降了几尺,原本该躺在屋内取暖的日子,他们却站在苦寒之地。 “岚吉,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吧。” 狱君拉长声音,眼睛顺着他的方向看向黑夜里闪烁的星辰,“原本是天上无法启迪的星辰,却被我逼到开启六尾之力的地步,我该是幸运么?” “你想说什么?要杀我?还是想要我的力量。”冥帝冷声问道。 “你已经看到了吧,否则,也不会变成这个模样。”冷声一笑,他从怀中缓缓掏出一颗白狐珠,冥帝眼神一跳,却故作冷静地看着他。 “这个是你遗留在雪臧山的白狐珠吧?”带有戏虐性的反问,狱君故意将狐珠扬起,得意地看着他,说;“珠子内那个站在高山之巅的人,你可猜出来是谁了?” 冥帝没有说话,冰冷之下,脸上的肌肉在不自觉的跳动,神情也木讷了许多,狱君长长舒了口气,浓烈的烟雾在眼前成一团簇花,声音悠远,“是她。” 他的嘴在低吟,手不自觉的握紧,身形仿佛一片叶子,随时被风吹落。而狱君显然没打算放过他,继续说;“传闻中的冥帝,也会有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真是可悲啊~~~” “这世上最可悲的人恐怕是你吧。”抬起头,他幽兰深邃的眼睛,直直望向他的心灵深处,狱君微眯着眼睛,感受来自对面的气息,“…” “一个连自己女儿都保护不了的人,有什么能力嘲笑别人。”风吹起他及腰的长发,那张消失无骨的脸在此刻竟然散发着魅力,微起唇角,看着他缓缓说;“若想她活命,就带着你的怪物滚出川芸,” 狱君的神情有些复杂。 岚吉继续说;“在你心中,佛见笑什么也不是吧?” 他细小的眼皮微微跳动,但随即淹没在黑夜里,过了很久,才听到一个沙哑悠远的声音,想起在混乱的硝烟中,“她是我和佛姬的女儿,我..怎么会不在乎。” “是么?”冷声一呵,“她死在西沧的蛇窟,你不会不知道吧?你该不会指望着冯月会舍命救她吧。” 狱君深邃的眸子里,带着隐隐的躁动和不安,“她呢?” 大手一挥,只见通天塔上一口枯井,缓缓显露,一个巨大的铁框从中升了起来,佛见笑蜷缩在铁链捆绑之下,呼吸微弱,面色焦黄,一双泛着乌黑的眼似乎被什么惊吓到了,怯懦地瞅着四周的人,下面很冷,铁链上蒙上一层厚厚的霜,她衣衫单薄,裸露在外的手脚被冻得发黑。 “佛儿。”狱君喊了一声。 她木讷地摇晃着头,在看到父亲时,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像往常一样伸出手来,胡乱地在空中比划着。 “她七天前就疯了。”冥帝漫不经心地说着,若不是夜二告诉他,恐怕到现在他还不知她的情况。 “…”看不出狱君的表情是悲伤还是高兴,但是很令人奇怪,这周围透着一股邪恶的气氛,仿佛要将所有人吞噬。 冥帝诧异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眼里探究出个所以然来,可是…“你和佛姬害得我白狐一族遭遇灭顶,而今,也算是报应。” “报应~~~哈哈————你究竟在说什么?” 疯了似的大笑起来,狱君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脸部因为剧烈的狂笑扭曲起来,在夜幕中很是狰狞,“哈哈!!!!” 狂风吹起他的衣衫,那原本外表有些斯文的人,突然爆发这样的笑,着实让冥帝吃了一惊,他有些厌烦地看了他一眼,不自然地说;“不是么。” 忽然,他身躯刹那间出现在狱君一尺,后者还在笑,全然不知他幽兰的眼睛在不知觉中变成血红色,“…” “我说过你曾经斗不过我,如今也斗不过,即使研究那么多怪物又能如何?我都会将他们摧毁,喾甘,你注定永远都是个失败者,这是种族血肉里与生共存的。” 白狐一族的高贵是一直凌驾于凌云之上的,岂是一个低贱卑微的小妖奴能够比拟的,人们的崇敬都是来自对于种族的敬仰,崇高往往是对于伟岸的人,妖在凌云的地位一直都是低,若非老狱君一代有位清音的长老是蛇妖,那么他们永远也不会登上历史的舞台,只能像个小丑,在边缘地带,翘首盼望着,喾甘凭借一己之力,排除异己,屠杀白狐,秘密弑杀狱君府的少主,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街头白蛇,到禹都皇城叱咤风云的狱君,该是怎样扭曲的人生经历啊。 那一年,风雪大起,年少的人跪在院内,厚厚的雪淹没了膝盖,父亲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看着院外的他,流连于妓馆的母亲终于回来了,瞪了他一眼,叹息地进了屋。 父亲是个赌徒,娶不起媳妇,便从黑市买了个妖,那便是母亲,为了生计,他常让母亲去妓馆赚钱。 又一年,父亲赌钱输了,将他捆在树桩上,抽得满身是血,母亲怯懦地没有说一句话。 他从小就恨,恨母亲的软弱和无能,恨父亲的嚣张跋扈,恨这个世界的冷酷无情。 那一天,他十岁,趁着父母酣睡,用剑割破了他们的喉咙,逃走了,自此在禹都城外流浪十余年,无论是酷暑,还是苦寒,无论是别人的蔑视还是冷漠,或者是屈打,他都默默承受着。 恨,像舌信子在心中生根发芽,他恨所有衣冠楚楚的伪君子,恨所有行走在街市与之接触的人,每当夜晚,他都会默默叨念,愿所有人都在沉睡中死去,都在发了芽的泥土芬芳里,死去,在黎明初升,这个世界会变成死人的国度,所有人都跪在他的脚下,翘首盼望着… 那该多好啊!一个没有悲伤和困苦的世界,没有幸福,就像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他一惊,心里暗暗升起一种渴望,一种足以颠覆世界的渴望。 五年后,他被老毒王带入狱君府,开启了长达十年的夺权之争,为了王权,他秘密杀死少主,以及近两万余氏亲信,又在凌云掀起一场“灭狐”和“剿巫”霍乱,后在狱君府地下建立阿鼻地狱,他不断支撑着自己的野心,不断吞噬着整个世界的光明,如今,整整二十几年了,一切都该有个结束了… 繁华落雪,醉音楼里的歌姬又开始隔江吟唱那首《晓吟》,声调抑扬,犹如临潮画窗的潮水声,缓缓流入人的耳畔,从舒缓到高涨,再到平缓。 听者驻足,仿佛置身一望无际的田野和山坡,微风拂面,吹得人耳旁暖意荡漾,那条紫色的丝巾,从高楼上缓缓飘下,划过他的脸颊,落到地上。 女子巧笑之间,烟波似水,若一缕青烟,悄悄飘入少年的心。 虽然憎恨她的身份,但是爱就这样在不经间悄悄生根发芽了,于是每逢繁华,他都会走到禹都的醉音楼,听一听她的吟唱,看一看她的模样。 这种隐藏的爱,一等就是五年,直到那女子消失。 他的心… 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都是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都是寂静庭院、花影重叠的空虚寂寥,都是不断尝试后,幡然发现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世间美女终是爱英雄,爱英雄的权利和虚荣心驱使着她们登上历史的舞台,乱煞光年… 歌姬终归是歌姬。 于是一场阴谋在滋润了的土地上生了根,发了芽。 四月是个残忍的季节,芬芳的花在混合了血的土地上绽放,花香顺着风,飘向远方的田野,那片绿油油的草地上,站着一个女子,顺着她的视线,我们可以看到南方的鸟,正扑哧着双翼,带着家书,向期盼已久的亲人送去,所有人都会收到那样一封陈旧的家书,而她永远也不会有的,因为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哥哥已经死了。 他由记得一月前,哥哥死在血泊中,鲜红的血像绝美的罂粟花,绽放在山岗,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金黄色的光。 她真是无能啊~母亲若是知道,该是怎样的绝望,那可是她辛辛苦苦寻找了五年的亲哥哥啊~ 那少年又来了,她告诉了他离开的原因。 后来,白狐一族遭遇灭顶之灾,白狐山彻底消失在凌云。 荼蘼花开,杨柳漫天,在荒凉而空寂的土地上。 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佛见笑,并取出了她体内的白狐珠。 白狐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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