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或许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小花的肤色要比旁人要白嫩许多。她长得娇，又小，说话不多，但一开口很难让人拒绝。这样的宝贝是自己的闺女，刘一年既为此感到骄傲，又有些心酸。外面世界五光十色，而他的小花本该是里面最耀眼的颜色。　　　　只是，现在，却只能……　　　　刘一年难过归难过，捡垃圾却不松懈，拼拼凑凑地，十来年的功夫愣是让他凑好了一艘补丁满身的飞船。至于为什么要造这样的飞船，刘一年心中隐隐是有答案的，但他又有期盼。　　　　而这个期盼在小花十二岁那年化为了泡影。　　　　他的孩子……出事了。　　　　随着基因的进化，女性的生殖职能被剥夺之后，很多根深蒂固的东西就开始发生了惊天的变化，譬如——　　　　困扰女人数亿年的月|经消失不见了。　　　　噢，不，准确来说，它又再次出现了，首次出现在了十二岁的刘小花身上。当她一绝睡醒以外自己尿床的时候，两腿间蜿蜒的红还是吓坏了她。即使，平常她的表现是那样沉稳。　　　　刘一年和DD对此也是恐慌不已，自以为了解真相的刘一年认定这就是当年自己做得错事才造成了小花的残疾，他再次抱起小花嚎哭了大半天。同时，这也是第一次刘一年将小花的秘密告诉给DD。　　　　“寄生器官？”DD扫描着小花的身体，“不是。”　　　　“基因变异？”检测分析了DNA之后，再次否决，“不是。”　　　　最终，就如十二年前一样，DD转过头看向刘一年，“……残疾？”　　　　刘一年喉咙一紧，眼眶顿时红了。　　　　DD屏幕一黑，犹如人类感觉万念俱灰般。他是保姆光脑，刘一年懂得他懂，刘一年不懂得他也懂。蓝星对畸形基因的严苛对待是被列入了法律之首，同叛国者相等的。他再次启动，睁开一片灰白的眼睛看向懵懂的小花，那是他的「姐姐」，是他的家人。要让他看着她被人道毁灭吗？不，怎么可能？！　　　　DD再次发声，“小花的身体已经出现了贫血的症状，爸爸，我们得想办法给她止血。”　　　　“对，没错，止血。”刘一年这才反应过来，抱着小花激动了起来，“宝宝别怕，爸爸在呢，宝宝别哭，爸爸给你止血，止了血就没事了。”　　　　作为当事人的小花经过一开始的惊吓之后很快就回了神，她软软的手擦了擦刘一年哭花的脸，“爸爸，别哭，我不怕。”　　　　“……我，不哭。”刘一年止不住地流泪。　　　　之后，阔别了小花十来年的尿片再次光荣登场，刘一年看着自己的杰作甚是得意，“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爸我技术还是这么好。”　　　　有了大尿片的小花浑身都不自在，不能下地不能动，她想要问点什么，但是看见刘一年红红的眼眶，终究一个字也没有问。　　　　夜里。　　　　DD坐在刘一年的身边，他们的身后，黏得满满的休眠舱内是已经熟睡过去的小花。也因此，DD这才开口道，“爸爸，我们必须要带小花去医院。”　　　　医院，刘一年又怎么会不知道？生病了就该去医院，不舒服了难受了就该去医院，流血了还止不住更应该去医院！但是，他的小花一到医院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他更加清楚。　　　　“蛋蛋，你明知道——”　　　　“别无选择。爸爸，我们没有第二个选择了。小花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出警告，如果不及时就医，后果谁也无法预料。爸爸，就像你当初愿意放弃一切跑来这里，寻找生路。那么，这一次，我们也可以的。”DD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男孩，他平铺直叙，却字字震慑人心，“明天吧，爸爸，明天我们就离开吧！收集的能量石可以供我们去往最近的补给站，只有离开这里小花才有生路！”　　　　“她一出去，一出去……就会被发现的！蛋蛋，她没有身份证明，联盟国一旦抓到她甚至不用检测她的基因就能当初毙了她！不，不行，蛋蛋，我不同意，我不同意离开！我不能冒这个危险，蛋蛋，我们留下，我们留下吧！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你看，你看我的小花多健康，谁家的娃几岁就能爬树捕猎了，没有人能比过我的小花！她是最坚强的，她是——”　　　　刘一年越说越激动，全身止不住地哆嗦。　　　　而DD则是到最后才忍不住打断他，“她在流血，而且，止不住！爸爸，我用了所有办法都止不住，我们需要止血针，或者止血药。不管小花的身体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我们首要是要止住她的血！”　　　　“……别无选择了吗？”再也不能称之为男孩了，三十而立的刘一年是一个相当当的男人了。但同时，因为小花，因为他本身，他敏感的内心一旦被触及又成了那个孤零零只有保姆光脑陪伴的‘小孩’。　　　　红了眼眶，红了鼻头，沉了心。　　　　DD冷酷地摇头，再次告诉他，“爸爸，持续不断的流血只有死亡这一条路啊！”　　　　→　　　　所以说，不要小看了女人——这种连续流血七天都没事的生物啊。　　　　(￣皿￣///)　　　　伤心欲绝的刘一年最终还是妥协了，决定明个就带小花离开绝望之地。但世事难料，第二天，也就是所谓的月经血潮期，悲催的小花根本无法移动，心情也格外烦躁。　　　　“爸爸，我能自己待会儿吗？”　　　　谁家大姑娘来月经会像患了白血病快死的病人一样躺那，旁边还站在哭得气都喘不上来的老父亲。这场面哪里是搞笑？分明是太尴尬了。当然，此时此刻的两父女还没有意识到这点。　　　　“好吧，爸爸先出去了，你有事就叫我啊。”刘一年不舍地走开了，找到DD，“蛋蛋，小花这情况……还有几天？”　　　　DD算了算小花每日的流血量，很深沉地告诉刘一年，“如果是按照今天的情况的话，也许，要不了三天。”　　　　“三？三天？我的小花只有三天的时间了吗？她还只有十二岁，她……她甚至连一块巧克力都没有吃过。蛋蛋，这不公平！”刘一年说着，竟歇斯底里了起来，“蛋蛋，这不公平啊！为什么是小花？为什么是我的孩子？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的小花又做错了什么？她那么可爱，那么懂事，为什么！谁来告诉我为什么啊？！”　　　　没人知道为什么。　　　　至少现在是这样。　　　　绝望之地顿时被一股厚重的悲伤所笼罩着，刘一年绝望地告诉DD，“算了吧，这就是命，就让我的小花葬在这里吧！她属于这里！”　　　　“爸爸，去医院吧！只要我们去医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DD不知道为什么刘一年再次改变了主意。　　　　“DD，小花是我女儿，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好起来！但是这一切是有前提的，她离开这里，到了医院，她的一切都会暴露！就算我们隐蔽的好，那么小花自己呢？流血不止的身体，这甚至比定时炸|弹还要可怕！我不希望她活着死亡的阴影里，蛋蛋，就这样吧。如果这是命运，我们终究还是无力反抗的！”　　　　这是这个世界最爱小花的父亲说出来的，他曾经爱得那样深沉，抛弃了一切，只为了养大他的孩子。但现在，他放弃了，而放弃的原因是因为——他不愿意小花活得悲惨。他的小花应该是快乐的，坚强的，甜美的，她不该被一条死亡的绳索拴住脖颈。她是一头小猎豹，她是自由的。　　　　刘一年懂他的小花，没人比他更心疼。　　　　这是多么残酷又绝望的选择。　　　　那一夜，他没有哭，却睁着红通通的眼睛守了小花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