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娘,你这身衣服可真精神,新衣服吧?” 许老太笑着扯了扯衣摆:“援朝媳妇给我做的,新出来的那什么的料子,说是透气,哎呦,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节省,花这个冤枉钱做什么。” 谁听不出来她话语里头的炫耀,这年头的人实在,也不打虚话,眼里的羡慕都是抑制不住的,三年饥荒过去,谁身上不是打了补丁的,吃不饱的人家,谁会去想买新衣服。 “你家援朝能耐,儿媳妇又孝顺的,还是你福气大。” 许老太凭借着一身新衣服成功问鼎老太太中第一人。 跟张招娣一起干活的张来娣看着她跟个祖宗似的供着许传根,撇了撇嘴,喝了口水,道:“大姐,你家婆婆都穿新衣服了,你咋不给你家根子做一身。” “啥?啥新衣服?”张招娣今天还没见到过许老太。 张来娣瞪大眼睛,故作惊讶地说:“呀,你不知道啊,都传遍了,你家婆婆都穿新衣服了,啧啧,你家可真有钱。你婆婆现在逢人就夸你弟媳妇呢!” 张招娣愣住了,许传根抓住他的头发:“驾驾,我要骑马马!” 张招娣立即把许传根放背上,她趴下来,许传根坐在上面咯咯咯地笑。 张招娣干活的时候,许传根就在田埂上玩,张招娣时不时看几眼,今日干活的心思也没多少,快要到验收的时候才慌慌乱乱地插了几根,被许爱党说了几句,扣了点工分。 张招娣拖着许传根稀稀拉拉吃了饭,回家了,满脑子都是张来娣的话,待看到许老太一身湖蓝色的新衣裳,心里头的嫉妒都抑制不住了。 果然许援朝回来私下里偷偷给了东西!张招娣笃定地想。 一群男孩子也回来了,天气一热,男孩子们都晒黑了,都脏不溜秋的,刘燕子看到两个儿子,眼皮忍不住跳了几下。 许传鸣也是,身上全是泥巴,手里头拎着鱼。 许传光扬声道:“爷奶!咱们捉到鱼了!” 半大的小子,吃穷老子,如今的大锅饭都不能敞开肚子吃,吃不饱饭只能靠自己另外想办法。 许老太道:“不刚吃完饭吗?咋又去捉鱼了?” “没吃饱!”许传文笑嘻嘻地说,“妈,快给我们做鱼吃!” 有好处怎么会少不了张招娣,张招娣也没吃饱,“诶,二婶给你们做,哎呦,这么多鱼,正好根子也没吃饱。” 许传根扑过去:“吃鱼吃鱼!” 许传文有些不高兴,“我们捉的鱼......” 许传鸣仰起头问:“根子这么小能吃鱼吗?会被卡主的。” 张招娣虚虚一笑:“把鱼肚子上的肉给他吃就好了。” 陈双抿了抿嘴没说话,凭啥你孩子吃鱼肚子。 许传光眼珠子咕噜一转:“我要娘给我做,既然根子要吃,那就给他一条小鱼,他人小。大的给爷爷奶奶。” 刘燕子自然而然地接过鱼,许传鸣犹豫了一下也递给刘燕子,说道:“大伯母可以给我白烧吗?给妹妹做鱼汤喝。” 许愿听得懂许传鸣一声妹妹,看过去。 陈双心头一暖,摸了摸儿子的头。 张招娣急道:“小鱼刺多.......” 许老太早就烦她一个大人还和小孩子抢吃的,虎着脸呵斥道:“那就别吃了!要吃自己捉去!一小孩能吃多少,一条小的还不够。光子,我和你爷爷不饿,你们自个儿吃。” 许老头点点头,朝大孙儿说:“爷爷不饿。” 张招娣只敢暗骂许老头许老太偏心。 刘燕子去做鱼,陈双带几个孩子去洗澡,许愿交给了许老太,许老太抱着她就忍不住笑,心情愉快,许愿的腿脚已经有力了一些,许老太带过孩子,知道快八个月的还是该开始学走路了,总是双手放在她的咯吱窝里,让许愿在她腿上蹦跶。 张招娣看得酸溜溜的,勤英也时不时侧目。 一个赔钱货,孙子不疼,就疼这个赔钱货,张招娣看着她白嫩的模样,看来那炼乳没少吃,张招娣心里头更酸楚了,她家根子要吃点炼乳的时候,死活不肯,到这小丫头了,天天喝炼乳。 许卫国和许卫民这个时候才回来,许卫国还在数落许卫民:“......你怎么能这么插秧苗,秧苗要是死了,冬天大家吃什么,你那一片还要返工......” 许卫民不服气:“就那一块没插好怎么就大家没得吃了,这粮食都是国家分下来的!” 许卫国气道:“国家分下来的,还不是我们交上去的!” “就这么点秧苗还饿死所有人不成。” 许老头老远就听到他们争执的声音,呵斥道:“你们吵什么!兄弟两个的,在家吵吵也就算了,在外头惹人笑话!” 许卫国为他擦屁股本就烦,还被自己老爹训斥,“爹,你看看卫民这态度,插秧苗插秧苗,随便插几下,秧苗都没进土,被爱党发现了,还得替他返工。” 许卫民落了面子,语气冲乎乎地说:“那你别替我了,我自己弄。” 许老头:“卫民!怎么说话的呢!” 许卫国是真生气:“你自己弄,你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你还怪我说你了?你看看你这什么态度,好好和你说,你还非要给自己找借口,你今天插坏了秧,明天再坏一点,每天这么一点,一块田都被你搞坏了。人人都像你一样,又是一场饥荒!前几年还没苦够?” 许卫国的话里头大家也明白了许卫民做了什么,张招娣忿忿道:“大哥怎么能这么说,那饥荒是我们家卫民一个人弄出来的啊?” 许卫国看着这一对夫妻真是气笑了,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子的懒虫蛀虫! 许老头一个利眼扫过去,张招娣哪还敢插话,许老头看着许卫民:“卫民啊,被自家亲大哥说一点也不丢人,丢人,是在外人面前。” 许卫民闷闷地说:“我知道,爹。” “社会主要好,共同分配,但□□说了,社会主义建设是要靠大家的,咱们不能做社会主义的蛀虫,你少干点,大家要是都这么想,谁来干活。”许老头对这个儿子也是失望的,想想他都这么大了,孩子也有三个了,竟然还这么不懂事,也不愿意说得太重。 许卫国撇过脸去,气呼呼地灌了几大杯水。 许老太太耳朵听着,眼睛却看着许愿,不愿插什么嘴。 兄弟两调停了,却没说什么话,各坐一边。 很快刘燕子端着两盆鱼出来了,换好衣裳的孩子跟在后面鱼贯而出,陈双在后面手里也端了一盘。 许传光和许传文这才看到面色不大好看的许卫国,略有些害怕,面面相觑地喊了一声:“爹。” 许卫国点了点头,缓和了一下脸色。 几个小孩子就开始一人一条鱼地吃了起来,有一条鱼是烧了汤的,陈双弄了一个小碗舀出一点,刘燕子特地少加了盐。 许愿下午吃过一顿,晚上一顿还没有吃,她知道这个世界物资匮乏,时常会控制一下自己,闻到香味,她砸吧砸吧嘴巴,有点饿了。 陈双吹吹冷,一口一口地喂她,许愿第一次吃到别的东西,砸吧着小嘴巴,觉得很好喝。 许老头和许老太也喝了一碗汤,许传根吃一条小鱼,张招娣给他挑刺。 勤英和勤芬分到汤里那碗鱼,姐妹两哪里管咸还是淡,勤英霸道直接把鱼夹一半,她吃上面的,把鱼尾巴给勤芬了,勤芬素来喏喏,不敢不从。 喝完鱼汤,许愿就感觉要憋不住了,婴儿的泌尿系统还没健全,她不大受控制,许愿照常哼哼唧唧起来,许老太立即就明白了:“小囡要尿了。” 陈双赶紧解开裤子,一看已经尿了,天气热换几个尿布也无所谓,脱下裤子,就要给她换尿布。 张招娣眼睛尖,看到那小丫头脱下来的裤子好像是新的,放下儿子,凑过去,“啊呀,夭寿了,这么个小丫头竟然穿新衣服!” 陈双手顿了顿,继续给许愿换上尿布,把裤子拎起来。 张招娣心想,总算抓住你的把柄了,翻开许愿的裤子,露出里面的裤子,“娘,你看,弟妹偷偷给这小丫头片子做衣服!” 许愿被揪着裤子,屁股那儿难受,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许老太看她这般没脸没皮的模样,一巴掌拍掉她的手,“你干啥呢你!做身衣服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张招娣觉得跟她想的不大一样,结结巴巴地说:“她,怎么能私藏布料......” “援朝给的!给他闺女做身衣服怎么着,有什么问题?”许老太就看不惯她这红眼病,别人多一点点东西她一双鼠眼都紧紧地盯着,自己又好吃懒做的。 张招娣道:“娘,这不公平!咱们家根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穿过新衣服,凭啥一个赔钱货有,根子没有!” 陈双抱紧许愿,气得浑身都发抖,眼泪都在眼眶里打着转,狠狠咒骂不在家的丈夫,许援朝,你倒是回来看看别人怎么说你闺女的! 许老头抬起头看了一眼,因着是儿媳妇,他不好说话。 许卫国皱了皱眉。 许老太站起来,怒道:“凭啥,凭她爹辛辛苦苦在城里做出来的,她爹要给她做,你能怎么着!你要给你儿子做,你自个儿扯布去。” 张招娣刚想说咱们家还没有分家,许传根忽然哭了起来,“呜呜呜,咳咳咳......” 他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张招娣大惊,转身见他指着喉咙,扑上去:“根子啊,你咋了,你咋了!” 刘燕子反应迅速,“卡住了,估计被鱼刺卡住了!” 张招娣只顾着那新衣裳,忘记了儿子和鱼,许传根就直接拿了鱼吃,卡喉咙里了。 张招娣吓得无神,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怎么办纳怎么办?”她抬头看着许卫民。 许卫民早就呆住了,“要不,去,去卫生所?” 许老太走过来,“去什么卫生所,不就是卡个刺吗?还不快去拿点醋来!” 刘燕子赶紧去拿醋。 许老太把手伸进去扣了几下,扣出一块嚼的稀巴烂的鱼肉还夹杂了不少鱼刺,然后再给他灌醋,许传根一边哭一边吐,猛烈咳嗽几声,终于把那根刺给吐出来了,放声大哭。 张招娣也抱着儿子哭,“根子呀,你咋能一个人吃鱼肉呢!” 一家人精疲力竭,张招娣哪里还纠结什么新衣服不新衣服,只顾找抱着儿子喊心肝宝贝,天色也黑了,就各自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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