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带着余予去许静姐姐家拜年走访。许静在北京上大学,她的妈妈严阿姨是余予妈妈之前的同事,两人关系好,走得亲近。许静还有个比她小许多的弟弟,许橦。 许橦比余予大一岁。 余予从很小时候就开始跟许橦一起玩。 三岁多的时候,余予跟许橦在他家楼下院子池塘边看金鱼。结果一起趴在池塘边的许橦表妹不小心翻落水中,余予直接吓哭了。她好怕这个妹妹“死掉”。好在大人们马上把小女孩捞上来,一个劲马上拍她后背吐水,最后有惊无险。 那天余予跟许橦的表哥表妹们待在一起,玩了大半天。许橦妈妈给几个孩子一起在惊险的池塘边拍了合影。 后来余予妈妈来接她离开,余予不想走。妈妈跟她讲道理,余予也听不进去。就凶了余予几句。余予瘪着嘴哭起来,许橦走过去拉着余予的手,安慰她不要哭。余予哭得更大声了。严阿姨抓拍下许橦安慰余予有爱的这一幕。 每次看到这张照片,许橦总免不了打趣爱哭的余予。 许橦带着余予在自己房间里看照片,翻到这一张。“真不晓得你是什么做的,这么爱哭。爱哭鬼哟。” 余予翘起嘴巴。“就是想哭。你才爱哭鬼。” “我从来不哭的好吗?我可是男子汉。”许橦立马反驳。余予看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啦?玩别的吗?玩赛车吗?”许橦绝对贯彻落实严妈妈交给他的任务,带着妹妹高兴地玩。 余予摇摇头。不想玩。 “对了,我爸妈想要我去学二胡。他们说要问问你妈妈来着,你要不要一起去?”许橦用手肘撞撞余予。“要是你妈妈问你,你就说去呗。我们俩一起去学,还能有个伴。多好?” 你都帮我决定好了,还问我作甚。 余予抬头看着许橦,小手指纠结着。“可是我比较想学钢琴哎。” “哎呀!”许橦双手一拍。“那有什么。学二胡跟学钢琴不冲突啊。” 余予坐在木地板上,双手抱住膝盖。想了想犹疑说。“那我再想一想。”许橦好似得到保证。“我们一起去学二胡啊。” 余予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没说出反驳的话。 余予一直觉得许橦长得可真好看。有个这样好看的哥哥真是骄傲的事。每次同学问起上一年级的许橦,成绩又好长得又好。余予总会挺起胸脯,自豪地插一句。“他是我哥哥。” 她虽然不是很想学二胡,但是跟长得好看又熟悉的哥哥一起去学乐器,想想也是十分期待。 余予妈妈回家询问余予想不想学二胡,余予首先问了问学费。犹豫着还是问了句,更想学钢琴可以不可以,是不是太贵了。 余予妈妈沉吟了一会。 “的确比起二胡,钢琴的学费更贵。而且我们家现在买不起钢琴。平时练习也比较麻烦。但是练习用的二胡还是买的起的。何况都是乐器,你要是想学,现在先学二胡,以后有机会了再学钢琴好吗?” 余予歪着头想了想,点点头。 新学期开始,余予和许橦跟着妈妈们去见二胡老师。教二胡的老师是一位半百老爷爷,头发微白,精神矍铄。见两孩子听话,手指灵活,脑子也灵光。本说不再带徒弟好好养老的他点头答应了。 余予跟着二胡老师在文化馆后街的巷子里窜来窜去,到一家不打眼的乐器店门口停下。旁边是收废纸破烂的回收站,巷子里小道堆满了码放整齐或是凌乱的废弃品。 许橦小声跟余予嘀咕。“这靠谱吗?”也是余予的疑惑。严阿姨看许橦一眼,让他别乱说话。妈妈们帮两位孩子以师生优惠价,买下了他们人生中第一把属于他们自己的二胡。 余予每周一、三下午放学后,和许橦去县文化馆拉一个小时二胡。周末则两个小时。 二胡老师是县里颇有名气的老艺术家,对学生颇为严厉。拿二胡和拉弓的姿势,每一个手指摆放的位置,都需要十分精确。光是练习准确的位置,余予和许橦就足足练了有一周。 余予本就对待事情极为认真,二胡老师严肃又严厉,她每次上课大气也不敢出。跟许橦讲话也只是小声说。奇怪的是,或许跟许橦两人一起学习,互相进步,每次学习时间过得飞快。 余予每天放学风风火火跑回家,放下书包,背起二胡。一个人往文化馆走去上课。她背着乐器在街上,总是能收到不少瞩目。学校去文化馆是大部分学生回家的必经之路,余予每次去学二胡,都会收到不少羡慕又好奇的目光。她忽得生出一种优越的自豪。她能够练习乐器的幸福感,仿佛自己因为练琴而有什么不同。 练了一个月,余予和许橦把音准练得熟得不能再熟,老师才开始正式拿出谱子教学。但还不是完整的曲目,顶多能称得上是练习曲。 二胡老师的儿子也继承了家学,琴艺很不错。老师经常跟余予和许橦说起自己好琴艺的儿子,小学多少岁就过了几级。你们这都还不算入门。他过完了业余又拉专业。 一天下午儿子到父亲办公室找他,严厉的二胡老师颇为满意地对儿子说。“像你小时候。这妹子一直不厌其烦地练,是个好苗子。音已经很准了。” 老师儿子拿走父亲给的钥匙,烦躁地回了一句。“那我也不想再拉二胡。” 余予疑惑父子间的对话,又因为熟练拉出的音准得到老师认可,忽然对二胡以后的学习激起了兴趣。 可是谁知道。许橦决定不来学二胡了。 余予问他为什么。 太累了。太枯燥了。不想学了。 他爸妈说服不了他。也不强迫。从此余予得一个人去文化馆孤独地学习。 之后的一个月反复练两首练习曲。 余予拉得谱子都背下来了。二胡老师还是觉得不够。 反复,反复,反复。不停地重复。听觉疲劳。 余予自己一个人坚持了两个月,终于学到第四首的时候。她也想放弃了。二胡老师的严厉让她没了许橦一起的学习,一个人有些发憷。另外,最近进度开始加快,余予课后练习不够,老师也颇为不满。他不再说余予好苗子,而是觉得怎么这么笨老是拉错。 余予对一个人去上二胡课产生了恐惧。 不想去。各种理由不想去。竟最后也渐渐搁置下来。 余予被许橦拉去学习二胡的经历,就以许橦先行退出最后两人放弃结局。余予其实还是有些遗憾的,她没能坚持多久,甚至连一首完整的曲子还没学会。尤其以后当她看到别人在文艺演出上完整拉出《赛马》或是弹奏别的乐器,羡慕万分。 钢琴她是学不起。二胡她也没能坚持下去。 她是个逃兵。但是学习二胡的这一段短暂的经历,还是在她生活中烙下了很深的印记。日复一复的傍晚,日复一日的曲调,重复的聒噪,又仿佛浸润了时光的沉静。 只可惜,她顶多只能在他人演奏二胡的时候,小声地说一句。 “我小时候也学过二胡。不过没拉多久放弃了。” *** 余予妈妈最近忙碌起来。 因为余予的一句话。 过年时候余予去完许橦家,很羡慕地跟妈妈说。“橦橦哥哥家好好啊。每个房间都是木地板,橦橦哥哥自己的房间也很大。” 妈妈转头看着满是羡慕的余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余予也想住这样的房子吗?” 余予重重地点点头。“想。要是我们家也有这么漂亮就好了。” 余予的一句话,妈妈记在了心里。 余予妈妈开始接收需要补课的学生,并在各处物色房屋与地基。那时还不大有商品房的概念,余予妈妈跑遍各处的土地,最后和两个朋友一起敲定了一块房产地基。几家人一起建造新家。 余予妈妈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加班、商量土地和楼房细节。 余予下午放学后经常去隔壁单元楼的龙姨家里吃饭,晚上一个人在家。余予怕黑,有时候妈妈确定会回来得晚,会打电话告诉龙姨让余予先在她家待着。晚点她再过去接。 余予在龙姨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龙姨的儿子在西安上大学。丈夫付伯伯是二小的体育老师。龙姨也有自己的事。但她们一家还是会带着余予一起。 有天晚上余予在龙姨家吃过晚饭,问余予是否想跟他们出去走走。余予点点头。只要不是她一个人在家里就行。 两口子带着余予一起出门散步,顺道去看付伯伯年将九十的奶奶。 余予跟着两人穿过中心街区,走过梧江老桥,进入沿河老街,走到客运站附近。她跟着龙姨和伯伯进了居民楼。一楼住着付伯伯的奶奶。余予甜甜地喊老奶奶,乖巧地微笑。面对老人的询问,有问必答,话语甜美。老奶奶跟余予聊几句高兴得不得了。 在老奶奶和龙姨讲话的空当,余予环顾四周的墙壁。雄鹰展翅图,硬纸壳挂历,还有年代特色的绿皮白座硬质沙发,和木质家具上的白□□状镂空搭子,盖在电话机上。余予不知道为何,这一幕她记得很多年。 她微笑看着说笑的老奶奶。不满七岁的余予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沧桑感。精神矍铄的老奶奶九十岁,现在的我没有七岁。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余予知道,或许她和老奶奶不再会有下一次见面。毕竟等妈妈忙过一阵,她还是会回家的。不再会有这样的机会跟龙姨过来见曾经素未谋面的长寿老奶奶。 是不是很多人的缘分,都像这样,见第一面就知道会是最后一面? 一面之缘。说来轻易,是不是其实也是不易的相遇,而这样的瞬间,不是没有意义的。尽管短暂,但是对一年级的余予来说,她好像见到了内心更大的可能。她也被自己瞬间的想法吓一跳。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忽然感伤起来? 回家路上,余予一直很安静。在中心街区路过烧烤摊子,付伯伯看着时不时张望的余予,低下头笑着询问。“想不想吃?想吃伯伯给你买。” 余予不好意思用龙姨和伯伯的钱。看了看烧烤架子,还在犹豫。 “最近老在伯伯和龙姨家吃晚饭,已经很麻烦你们了。” 付伯伯拉着余予的手走过去。“嗨呀!看看想吃什么。伯伯请你吃烧烤还是请的起的哟!” 余予笑着道谢。龙姨两人给余予买了一串烤豆腐。外焦里嫩。葱花撒在上面,香极了。 余予自己挑的,花了五毛钱。 余予拿着烤豆腐边吃边走,感伤的心情一下子驱散了。满足地舔舔嘴巴,笑着跟龙姨和伯伯讲话。 走着走着困了。余予在付伯伯的肩背上回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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