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朱锦绣再次满身冷汗的睁开眼睛,从韶音院中自己那张檀香木雕花拔步床上跳坐起来的时候,她看着记忆中的珠帘翠帐,帐上绣着花卉草虫,她仿佛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只是梦里真实得可怕。 一只雪白丰润的手从帐子中伸进来,撩起拔步床上的翠纱帐子,然后露出了袁嬷嬷那张如银盘一般的圆脸来。她脸上皱起了眉,坐在床边扶了朱锦绣的手,一脸忧心的问道:“小姐可是有做噩梦了?” 朱锦绣一直盯着她瞧,她的脸移向哪里,便的目光便跟着移向哪里,仿若像是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实的一般。 袁嬷嬷并不觉得奇怪,小姐自从前几日被二房的焕少爷扮鬼吓出了魂,便开始日日夜里噩梦不断,醒来便像是失了魂一般,总是一动不动的要盯一会身边的人,袁嬷嬷见怪不怪了。 她伸手从袖子里抽出丝帕来,替朱锦绣擦了擦脸上额头上的冷汗,手轻轻的抱了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小姐别怕,奶娘在这里,奶娘一直陪着您呢,没有鬼,别怕……” 掬春,捧夏,择秋听到动静从外面走进来,脸上齐齐担忧着问:“小姐没事吧?” 朱锦绣终于恍过了神来,记起自己不是在齐王府中那座看起来锦绣却令人感觉寂寞的衡华院,也不是寂冷安静的宣阳宮,更不是阴森破败的永闵宫,而是在武安侯府中自己的院子里。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出阁,她的奶娘还没死在杜如鸾的杖责之下,她的丫鬟掬春,捧夏,择秋也都还在。 她伸手抱住了袁嬷嬷的肩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唤了一声:“奶娘。”又看着掬春,捧夏,择秋一个个喊着过去:“掬春,捧夏,择秋。” 仿佛非要喊一遍她才觉得这是真实的。 袁嬷嬷连忙“诶”了一声,安抚她道:“奶娘在,你看,没鬼呢,别怕。”说着又轻轻的拍着她。 朱锦绣想了起来,前几日盂兰盆节,二房的朱烽带着小厮扮鬼将她吓晕,府中人人都以为她是被朱烽吓出了魂,所以才会接连几日噩梦连连。 只有朱锦绣自己知道,在其他人眼里短短的几日,于她来说却是已经经历了一世。她于冬天在皇宫那座冰冷的永闵宫死去,一醒来,已经回到了自己十五岁的时候。 她还记起,上一世的自己在这一年,也的确被朱烽吓晕过,接着做了几天噩梦。后来她的母亲周氏去青龙寺为她求了辟邪的平安符,她这才缓过来。 朱烽是她的二叔朱靖晟的庶子,他的生母白姨娘很得朱靖晟的宠爱,朱靖晟宠爱他胜过正妻齐氏生的嫡子朱焕。朱烽仗着有父亲的宠爱,经常在府里胡作非为。 她还记得,上一世的周氏为此还跟她的二叔闹了一场,坚定的要罚朱烽,结果因为朱靖晟的偏袒而无疾而终。 朱靖晟,朱锦绣想到这个名字,便有些咬牙切齿的痛恨。上一世,若不是因为他帮着杜家,帮着杜如鸾,将父兄排兵布阵的计划泄露给了杜家,杜家再出卖给了外族,武安侯府一族,不会除了他二房之外举族成年男丁战死沙场,武安侯府这几代赫赫将府更不会背负上无能战败的罪名。 其实他的父兄并未战败,哪怕在排兵布阵的计划泄露,面对着几倍他们的敌军,面对着援军和军饷补给迟迟不来的情况下,他的父兄也还是将敌军将领的首级取下,将敌人打成了一盘散沙,只余下少量的敌军生还败走。 只因为他们朱家军在那场战役中也几乎全军覆没,余下的生还者也被永昌伯带着援军赶到的时候以逃兵处死,然后将事实扭曲成了朱家战败,是他永昌伯带兵收复扫荡了战场,硬生生将功劳加在了自己的身上,导致朱家明明全族成年男丁为国捐躯,却连死后的哀荣都没有,令武安侯府从此威名不在。 袁嬷嬷一边轻轻的拍着朱锦绣的背,一边又摸了摸她背上的衣裳,像往常一样衣裳又汗湿了。 袁嬷嬷道:“您这一身衣裳汗透了,得换一身干净的才行,不然要生病的。”然后吩咐掬春,捧夏,择秋去找衣裳的找衣裳,去打热水的打热水,去端安神汤的端安神汤。 这个时候拂冬还不在她身边伺候,她身边原有一个叫拾冬的丫头,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她的母亲周氏撵了出去。 这场惊吓之后,她的祖母林氏怕她身边的嬷嬷和丫鬟伺候不周,便把身边一个手脚伶俐的丫鬟魏黄给了她,依着她院里大丫鬟的名字改名叫拂冬。 袁嬷嬷然后又碎碎念起来:“夫人去青龙寺给您求了辟邪的平安符回来,按主持的嘱咐放在了您的床头,却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小姐仍是噩梦不断的。可见青龙寺的主持也是浪得虚名,倒应该跟夫人和老夫人说说,不如换一家寺庙的平安符试试看。” 朱锦绣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对袁嬷嬷道:“奶娘,我没事。” 袁嬷嬷带着掬春,捧夏,择秋伺候她擦了身,换了干净的衣裳,又把被褥都换了,伺候她用了一碗安神汤,然后才服侍她重新躺下。 她透过窗外照射进来的朦胧月光,眼睛盯着帐子上的花鸟虫鱼,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四天,她依旧觉得自己的重生不真实。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但既然老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那就一定是为了让她不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被子里,她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算算日子,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的表哥齐王赵元律应该也从江南惩办驸马蒋庆土地兼并案回来了。 前世的自己不知道这个时候,杜如鸾已经和赵元律搭上了线,赵元律正在为选她还是杜如鸾做他的王妃而犹豫不决。 而她,却还信着他的山盟海誓做着与他相守的美梦,信他等她过了及笄他便会向皇上和周贵妃请求赐婚,让她做他的王妃。 想想真是傻,前一世在她听到皇上赐婚他和杜如鸾之后,她竟然还相信他说的皇上赐婚并非他的意愿,但他不能抗旨不遵,然后又听信他说的那些他心里还是最爱她的鬼话,受她的哄骗,以为他娶杜如鸾真的是迫不得已,然后委屈自己做了他的侧妃。 她傻一次就够了,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听信他的话。 他想当皇帝,他想争储,那就他自己争去吧。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让武安侯府因为自己陷进争储的泥沼里,然后万劫不复。 后半夜里终于一夜无梦,她香甜的睡了一个好觉。算上上一世,这是好多年里,第一次睡得那么安稳和安心。 第二天早上,朱锦绣难得的有了一个好精神。 起床之后,鞠春等人端了早膳来,她难得的还用了两碗玉米羹,又吃了一笼的龙眼包。 捧夏看着,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小姐终于是缓过来了,这些日子不止夫人和老夫人担心,我们也跟着担心得要命。”又对择秋道:“快,给夫人和老夫人报喜去。” 然后周氏和林氏很快就来了,林氏的身边还跟着拂冬,此时她还叫魏黄。 周氏一脸欣喜的捧着朱锦绣的脸,红着眼睛道:“娘的乖囡囡,你终于是缓过来了,你要是再不好起来,娘可都要跟着吓病了。”然后便拿着帕子低头擦眼泪。 林氏看着她的脸色,点着头道:“嗯,精神是比前几天好多了。” 朱锦绣将目光望向拂冬,突然有些想哭的冲动。 她永远都忘不了,在永闵宫里她拿着剑冲向杜如鸾,最后却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冲着她笑的模样。 她明知道她杀不了杜如鸾,不过是因为知道她活不了了,所以想跟着她而去。 前世的自己就是个没用的人,害了自己,害了家人,身边的丫鬟和奶娘也一个个为了保护她而死。 大约是发现了朱锦绣在看她,魏黄对着她和善的笑了一下。 林氏握了握朱锦绣的手,和蔼的道:“精神虽好了,但是受了一场惊吓,人却憔悴了也瘦了,以后恐怕还要养一养。” 朱锦绣扑上去,抱住林氏的,用撒娇的语气喊了一声“祖母。”,但是藏在林氏胸前的眼睛却是湿润了起来。 前世的林氏最疼爱她,哪怕前世她以武安侯嫡女的身份闹着要嫁给赵元律为侧妃,令她伤心的时候,她也舍不得责备她。后面她在齐王府过得不好,她也想尽办法帮她周全。 后来父亲、三叔、还有兄长都战死沙场之后,林氏经受不住打击瞬间倒下,未等到父亲等人的丧事办完也跟着去了。 她的二叔并非林氏亲生,将父亲、三叔、兄长、祖母等人的丧事草草办了之后,就接掌了武安侯府,靠着与杜家的关系承了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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