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是一场宣誓人为某某某的闹剧,没成想,正萡却真正上了心,跨马携其他仆役离去,没有再执拗,也没有再怨愤,似乎是想通了。 若不是微蓝看到他偷偷向洛明德写信,洁白的信鸽被抛洒出去,若不是微蓝瞧见他越发刻苦地读书练剑,坚定写满一脸,大汗淋漓也不喊累一声,恐怕她还真会以为这场少年心事就会这样无疾而终。是谁曾经说过,爱情要么让人成熟,要么使人堕落,但愿一切都好,安稳平顺。 不过这也没什么,路还是得往前走,没有路,也没关系,无人陪伴,也没关系,踏地过程多了,也就有路了。 就像脚下,暴雨连连,泥泞不堪,识途的老马还是稳当且吃力地往前走,正葏颇为心疼地帮着马儿顺顺毛,大雨从天而降,打在马儿的身上,在它的眼睫上留下晶莹,前路渺茫得紧,正蔳无奈,“又是拖上几日,也不知何时入京都。” 说着又坐进马车里,道声,“阿葏也莫要再赶路了,到了冀州,我们休整休整,寻些新奇小玩意便可。”微蓝不知其意,狐疑地看正蔳一眼,二哥抱怨天气,抱怨拖得日程太久,可想是想念几月后将要生产的二嫂了,这样交通不便的时代,出行真是受罪。 正蔳感受到微蓝的目光,轻笑,只见他双眉一抖,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六妹妹丢了阿爹给京都洛家的厚礼,也不知下月去芝城还算不算得数?”厚礼二字还咬得字正腔圆,便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厚礼微蓝脑中一闪,“所以此行二哥是来解决麻烦的,三哥是来粉饰太平的,五哥哥是来增广见闻的喽?” 微蓝特意把语调拖得老长,调侃的意思弥漫出来,正蔳却真正笑得灿烂,“哈哈哈,难怪阿爹喜欢你啊,就是比哥哥们强,吓你一次都不成,扔了就扔了,还顺道解决了一个隐患,其实也不差。只是去了京都,凡事不与你相关,两耳不闻即可,不可惹是生非。” “嗯嗯,蓝儿记下了,谢二哥提点。”车身渐渐平稳,想来是到了可容身的地方,正葏落汤鸡一样地赌气掀开车帘,“敢情我是那出卖劳力的,公子小姐聊得可是甚好?需不需要在下寻个茶馆,就着这天水,泡上壶龙井,叫两位细细地谈天论地?” 微蓝甜甜一笑,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嘟嘟地隆起一个弧度,很是可爱,“好啊,有劳三哥啦。”声调是小孩子般的甜腻,可心里暗念,哎呀呀,我还真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瞥见满身湿透的正葏,微蓝一边心里吐槽着自己,一边果不其然见着了炸毛的正葏,也无奈地与正蔳对视一眼,眼神交汇,两人心思澄然,全部的意思是:唉,这长不大的孩子。 战斗力明显缺乏的正葏,本欲目露凶光地瞅着自己面前的一双兄妹,不想却是气势不足,瞧对方那悠然恬淡地模样,竟是半点不把自己当回事嘛,火气暴涨,冲出去,便是一顿噼里啪啦,微蓝摇摇头,这样率性而为,也很令人羡慕啊。 正蔳似乎是察觉到微蓝的想法,摸一摸她松软的头发,因常年执剑,正蔳的指腹略有些粗糙,所以他也只是拍拍微蓝的脑袋作罢,“从小你就不像个孩子,太聪明,聪明得叫人心惊,哥哥们倒是希望,你能小孩子多久便多久,左右哥哥们也算不得不济,不出南郡,护住你,也并不太困难。” 微蓝想接应句什么盖过,正蔳却继续说,“别瞧你对阿爹亲昵得紧,实际上眼里满满地写着疏离,我都能寻着几丝味道,你当真以为阿爹不伤心?况你和馨夫人那样相像,你年岁越是大,便出落得越像,阿爹的愧意就越深……那日张慕白的话,我不知你信了多少,可小妹,父亲对你,是真正疼到骨子里的,这点你得信!” 微蓝张张嘴想问,又被止住,“外面的雨越发大了,”正蔳说着长长舒口气,撩开帘子,把手伸出去,似是感受瓢泼大雨对自己的洗礼,“京都繁荣,不过莫要留恋,过个几年便归家吧,你最小,在外阿爹总要担惊受怕。” 微蓝沉重地点头,很多事原先她做蓝楠的时候是不懂得。 在家念书的时候,自己的母亲总是抱怨自己窝窝囊囊,不像个女孩子,窗帘不知道拉起束好,床上的被褥总不记得翻过来透气,书桌上的书堆得像小山也不知道整理,偏偏是母亲把一切做好了,她会嫌弃说,我记得啊,我刚刚准备弄,哎呀你都把我要用的书翻乱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恐怕父亲也是这样。虽说,是这样女子地位低下的古代,虽说,洛明德有很多的孩子,但他对自己的好是真真切切,能让自己感受到的,除了馨娘的事被除葵娘之外的人藏着掖着,这位古代的阿爹对自己也算是娇宠了。 从自己作为微蓝托生的那一刻起,捧在手上怕掉了,驼在背上怕摔了,生病了便整宿整宿地陪着。子嗣众多的古代,这样的阿爹,也是不易了,何况,微蓝的娘亲,死得还不光彩。 微蓝想着想着,也是眼神晦暗,心里酸酸地发酵着,蓝楠的经历和微蓝的现实交织在一起,自己就越发地难忍,不自禁地红了眼眶。远在天边的蓝爸蓝妈,你们好吗?不知时间,不知地点的你们,会不会想我?会不会幸福?蓝楠是家里的独女,她离开了,你们要怎么办? “蓝儿你也别多想,你就是爱这样,二哥才担心你,……。”正蔳总是像有读心术一般,第一时间戳破微蓝的心思,恰如此刻,他有些许心疼地看着自己,那表情,像是有些话想说与微蓝,却始终是堵在嘴边,不好开口。 微蓝会意,亦欲破除尴尬,轻声道:“蓝儿知道,自己一直在给家里添麻烦,二哥要买那些个新奇小玩意,可是要给京都洛家的小姐的?似乎听说她与我同年?” 正蔳眉毛一抖,也是大意地想要略过一些沉重且要避免的话题,遂两人无形间达成默契,将目光转来京都洛家的小女儿身上。 幺女洛蕴笙,微蓝抬头想,女孩嘛,喜欢的东西不就那么些,可京都洛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当真是她喜欢的,咱买不起,咱买的起的不稀奇。哎呦,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她的日子怎就这样悲悲切切呢分分钟想罢工啊,出了家门,连带小女孩都要讨好? …… 最梦幻,最缤纷,最真挚的年龄,你喜欢过什么? 十岁,在现代看也不过是小学三四年级,当时的自己喜欢过啥?微蓝一个头两个大地思考着,蓝楠在那时候在做什么呢?少年宫的画室里,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哎呦,真是没有童年的人生, 多么可悲啊。 对了,当时还珠格格的余热还未消,夏日里,蓝楠貌似最喜欢的是披着自己的毛巾被,在空调房间里,假装优雅吧? 貌似还特别臭美地对着镜子念上几句公主殿下,或是格格之流。唉,扯远了,喜欢什么,似乎是从哥哥那里骗来的芭比娃娃?还有一只橘黄色的随身听? 可是,……微蓝接连叹气,洋娃娃什么的,要去哪里找啊?更别说小电器,自己到底是在乱想些什么?微蓝自己自是注意不到,她满脸写着的:我好苦恼,精巧的五官用一种奇异的方式纠结在一起,偏就眼神流转,也算俏皮。 这头的正葏却是不乐意了,“这么大的雨,有的吃就不错了,就你娇贵!”微蓝抬眼看正欲吹胡子瞪眼的正葏,先是愕然,尔后急急调整自己的心态,同时心中不禁燃气一堆可以称之为羡慕的小小火苗。这人简简单单,果然是种幸福呢,高兴不高兴,也不多想,脾气什么的愿意发作便发作,漂漂亮亮,全写在脸上。 不过,微蓝在羡慕之余,也不愿白白叫正葏委屈教训了去,忙开口道:“三哥这般可不好,”果不其然见着正葏的疑惑脸,微蓝复而狡猾一笑,“贲嫂嫂那样温柔的姑娘,才不喜欢你这种楞头呢!” 正葏立时满脸涨得通红,“哪个告诉你这些的!你个小丫头家家的,成天打听大人的事儿。”说完猛喝一口自己面前的稀得和水一般的红薯粥,再不说话。 这个玩笑似乎尺度有些大,饭桌上一阵沉默。 微蓝无意间瞟到正蔳的眼睛,黑白分明,却满满写着笑意,可是做哥哥的,也不好偏颇,他幽深的眼里,拍起了惊涛骇浪,一个眼刀扫给微蓝,好像是在说,小丫头,你过分了啊,快去让哄哄正葏。 微蓝只觉你来我往几个回合,自己左右寒光阵阵,况封建家长制的家庭里,自己的举动算得上很是出格了,只得耸眉点头应下,“蓝儿素来人家说,女子爱俏,三哥是蓝儿的哥哥们中,长相最周正的,……”念到此处时,还特意强调语气,拍着胸脯地表着决心,“想来贲嫂嫂,见着你,保管是什么都能应了。” 一时场面更是尴尬,微蓝说完,才想到这又是一桩子不妥,心叫不好,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大庭广众的,这话说起来,怕是语义轻佻了些,赶紧打量四周,她其实也不担心两位哥哥的反应,自己一直算是伪装得甚好的异类了,他们倒也习惯,然隔壁桌坐战战兢兢坐着的三丫,眼低垂着,只盯着陶碗里的粥水,仿若未闻。 微蓝暗叹一句,真是好演技,遂收回目光,继续观察正蔳,这次出门,才发现这位哥哥的心思通透,微蓝眼睛一闭,微泯嘴角,结结实实的小伏示弱状,却见正蔳也不说什么,只看戏一般,又心满意足地喝着粥,大概是此情此景颇有滋味,他老人家全当下饭了。 当正蔳又豪饮下一口粥后,眼里笑意满满,“京城的洛二婶婶原就是由宫廷的管教嬷嬷教养大的,又得当时的老皇爷宠爱,与当时的众皇子共同切磋学习,想来能叫你收收性子,……阿葏的好事将近,我兄妹的感情又自小深厚,你看不到新娘子,好奇之余,便是叫你侃上几句,也无伤大雅。”一通话说得平静无波,也是很轻易地把事情给掩了。 微蓝这才面对自己身旁一脸不知是怒是羞,面上红红白白,煞是好看的三哥,讨好地递去一个笑脸,虽是可想而知地被某傲娇用眼神来来回回鞭上了好些遍。不过,眼下这并不是重点,集思广益地思考下自己之前的问题,才算是重点呐。 “哥哥们觉着,京都的那位小姐姐会喜欢什么做见面礼呢?” 微蓝很是苦恼地把这句话提出来,她的女红在现代算是马马虎虎,也只能在DIY小屋里缝个小被单,小枕头什么的,就别说现在家中豢养的绣娘,那些个初学一年绣工的孩子都比她强上百倍。通常,她的手法表达出的结果就是,或密或稀的针脚,绝对地拿不上台面,所以叫她亲手绣个荷包什么的,也就算了。 这头终于有人回应了,“就数你心思密,和那蜘蛛精似的,那么点点大的小丫头,娇养着,家里哪能短了她去?”正葏瞧着微蓝的表情里有浓浓的不屑,顿时是气也顺了,还挑衅般地重重从鼻孔里呼出口气,气息短促,嘲笑之意明显,微蓝只当略过,神色镇重地朝向正蔳。 “蓝儿是自己有想法了?”正蔳也是清清淡淡地看向微蓝,“说来听听。” “小妹愚钝,不觉得有什么新奇事物能叫人眼前一亮,只是……。”微蓝琢磨着想要放弃时,突然想到念书那几年的一些事,眼神暗了暗,却还是说了出来,“做司南可好?”和那些管教得很严的家庭一样,蓝楠在20岁前并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她自己浑浑噩噩惯了,家中条件也尚可,除了被父母逼着去了不想去的学校,念了不喜欢的专业,好歹是一直努力地修正了过来。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运气尚好,想要的,基本都可以没什么意外地拿到。 这样独身的日子久了,也不觉得难过,不乏有热心学姐要帮她介绍优质股时,她也不强烈地推辞,只自动叫对方在见过几次面后,对她不再有想法。 无形中,拖着拖着,到了快毕业的时候,她欣喜地立起的“单身贵族”的大旗还未倒,原先一直耳提面命的父母亲着了急,想想自己的表哥表姐们一到年节就满世界地东躲西藏,虽是心有戚戚,仍觉得乐趣十足,那些偶尔里,要自己扛几十斤的油画工具,孤零零地拖着行李箱在车站里枯等的苦闷也就淡了许多。 直到后来在深造时认识的孟逍非,初见也并不怎么惊艳,现在想起来,印象也是极为模糊的,只记得那是一个耿直到太有原则的男孩子,忠厚里冒着傻气。 和所有爱玩的学生一样,一群人一桌子玩闹,年纪轻轻少不得出些幺蛾子,那次他们游戏的内容是转勺子。蓝楠其实很不习惯这些,她是明白自己向来放不开,玩不起的,在场的姑娘家不多,自然就成为桌上一盘可调戏,可食用的菜色。 偏偏那勺子叫她那样点背,回回指中她时,第二回必定指中孟逍非,绝无例外。 在场的人们喝得都不少,要求也就越来越过火,原先蓝楠就觉得,与其反抗让好事者更加无理取闹,不如如其所愿,省得麻烦。……最后一次,吻在嘴角,蓝楠感觉到,自己的心,慌了。 铺天盖地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包裹住她。是了,原先她就挺喜欢他的,他有灵巧的双手,初识,就用一支长笔绾起她的长发,帮她挽救了即将落去颜料里的头发,却无端叫她想到了绾青丝。 之后蓝楠本能地压住了自己的想头,因为他的眼神里,写着的是对另一个女孩的依恋,……就这样过了一两年吧,他向那个女孩表白,于是蓝楠一觉醒来,成为了微蓝。 那只勺子被同学们从饭店里悄悄带了回来,同行的友人说,要让蓝楠贴身带着,或许她与孟逍非当真是有缘,大概是因为当时俩人都还是单身,所有人便这样真诚又爱看热闹地守望着。而对于蓝楠来说,日子照旧,不咸不淡,保持着那种不喜欢我的人,我凭什么喜欢的心态,牢牢地守着。 司南,或许是一种美好的期盼吧,指引方向,点亮前行的灯。那个远在京都的,还未与微蓝见面的洛姓少女,微蓝希望她能够足够地清醒理智,寻找到自己的方向。 因而,再次确定这个想法后,微蓝的语气肯定了许多,“哥哥,蓝儿可以绘张形制,以司南的外形,做出串漂亮的手链来,既是自己动手,自然比外间可寻的,在心意上,珍贵许多。” “倒也不错,叔父身居大理寺卿,自然要致公严谨,用以表率,司南自是赞耀叔父的秉公执法,心向圣上。”正蔳显得轻松了许多,原先微皱的眉头终于拧开些,他伸手拍拍微蓝的脑袋,状似轻描淡写地问,“蓝儿是怎么想到的?” 就知道正蔳是铁板一块,总爱这般试探着,虽无敌意,可终究是防备太过了吧,关于理由,微蓝在心里悠悠叹口气,难道你让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小妹妹,我用了半个月时间,学习你们乱七八糟的官话,调整自己的不安焦躁,只为了更好地在这儿过活? 微蓝的眉压得很低,连同她自己都知道,她像是哑了一般,并不想编什么瞎话。 谁料正葏及时救场,“二哥你前几年外放是不知,蓝儿自小可不就喜欢家中筑有司南的那个堂屋,地方宽敞,也是我极爱练剑的地方,可好,我俩凑到一块,连得我挨了好几顿打呢,现在想想,还是疼得紧。”正葏还顺势摸摸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很是粗大的手,洛明德对儿子们并不娇宠,每月必得上田埂劳作,功课还不能落下,否则就是板子伺候。 微蓝将眼神落在那手上,“三哥的昨个赶路,勒疼了手,一会儿饭毕,蓝儿把寻好的膏子给三哥。” 许是头一次见二人和和气气说话,正蔳很是欣慰,“得了,你们兄妹,却是要将你们二哥放去哪?男子汉哪里那么娇气,蓝儿快去制图,此事宜早不宜晚,再拖延下去,我的儿子都能满地跑了。”兄妹三人其乐融融,着三丫收拾了碗筷,各自忙活去了。 微蓝再次抬头时,三丫已是换了三趟灯烛了,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只听到身体里嘎吱嘎吱的骨头作响,显然是僵坐许久所致。于是微蓝起身左右转转,舒展下,又信手拿起自己画好的图稿,轻轻吹口气,纸面微黄,横横竖竖地有好几条交错的纹路。 本欲放下,又觉得颇为满意,来来回回看了好些遍,作图时,她用精到的铁线描勾勒外形,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黑红相间的手串,以大小交错的司南串联起来,内置时,将好将手的形状包裹出来,远看极像盛开的莲花,若是烤制得宜,上完釉想来是极好看的,若将其外翻,造型上倒很像一叶扁舟,正蔳看完便赞妙极,微蓝苦恼地想了许久,难道二哥是想以此表明,京都洛家和南郡洛家的友谊小船永恒不倒?真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这边三哥回报,东城中的陶匠铺子可以订做,呼,这份丢了的厚礼,总算是及-时-补-救-了,想到这儿,微蓝突然整个人松快起来,立马就要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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